“陛下,叔大兄之前一些政策,惹到不少人,這些流言中傷,不過是往死人身上潑臟水罷了。”
乾清宮裡,魏廣德手裡拿著幾份奏疏,小聲對萬曆皇帝說道。
今日魏廣德忽然被從內閣叫到這裡,萬曆皇帝就拿出幾份奏疏遞到他的麵前。
雖然魏廣德進殿時就注意到萬曆皇帝一臉忿怒的樣子,知道是出了事兒,隻是沒想到居然還是張居正的事兒。
人都死了半年了,居然還有人堅持不懈的往他身上潑臟水,不僅說張居正為官期間不僅大肆收受賄賂,更是侵吞宗室財產,遼王府家產半數儘入張家。
對於當初處置遼王的事兒,魏廣德介入不深,不是很清楚內情。
說張居正報複遼王,似乎是有可能的,畢竟確實整的比較慘,但有些事兒也是機緣巧合下達成的。
至於說張居正能夠侵吞遼王府財物,魏廣德就不怎麼相信了。
就算真有人出手,那也隻能是馮保。
畢竟,宗室其實都是內廷的人在看著,包括宗室財產,最後都是內廷接收,地方府衙查封,錦衣衛抄家,然後轉到內廷,張居正能在哪個環節侵吞財物?
“魏師傅的意思是,張師傅沒有侵占宗室財物了?”
萬曆皇帝這時候臉色稍微緩和了一些,剛才他也是看到奏疏被氣炸了。
侵占宗室財物,欺壓宗室,說起來都是打他皇帝的臉麵,他當然是不能接受的。
就算皇室和宗室之間已經隔了一層,但終究是親戚,他不能不過問。
“陛下,微臣不敢確定。”
魏廣德可不想扛這個雷,他不清楚,怎麼應承。
“不過,既然有奏疏遞到陛下這裡,陛下不妨派都察院核實,包括這上奏之人,一並查查。”
魏廣德開口說道。
其實,他這會兒更想知道的是這奏疏是怎麼來到乾清宮的。
內閣,可沒有這份奏疏的留檔,而且上麵也沒有票擬。
這也就意味著是大臣直接遞到宮門的密奏,但這樣的奏疏,按說司禮監應該會先給內閣通個氣才對。
魏廣德對張宏還算了解,他不是這樣的人。
除非,司禮監有人背著他把奏疏直接送到萬曆皇帝手裡。
而且很顯然,這次上奏不是個人行為,而是一個集體行為,幾個人分彆上奏,彈劾張居正一些列罪狀。
今天這幫子人膽大到能夠彈劾已故內閣首輔,保不準哪天槍口就對準自己。
彈劾張居正的,他還能夠發言。
如果是直接對自己開火,這解釋也不是,不解釋也不行。
這會兒,魏廣德已經把寫奏書的楊四知、李植等人的名字記下,就算這次都察院查不到什麼,他也不會讓他們好過。
必須暗中好好處置了,打發到蠻荒之地去,這種攪屎棍,京城是留不得的。
“魏師傅,你說,這事兒直接明旨都察院核查還是”
萬曆皇帝這會兒氣消了不少,也意識到如果大張旗鼓查辦此事,對朝廷,對他都會有影響,可不僅僅是針對張居正。
魏廣德對於萬曆皇帝今天的表現,其實是有些納悶的,他不知道萬曆皇帝為什麼會因為這幾份奏疏憤怒成這樣,不該是先核實,居然直接就生氣了,還把他叫來問該如何處置。
其實,萬曆皇帝自從看了《病榻遺言》後,就因為書中所說,特彆是其中隱晦提到張居正和李太後之間不清不楚的關係就對張居正意見大了。
隻不過,事關母後,萬曆皇帝總不能對彆人問這個事兒,討論此事的真假。
他隻能將此憋在心裡,但是對張居正的惱羞成怒卻也是隱藏不了的。
今日看到奏疏,萬曆皇帝當時火就躥起來了,根本沒考慮這些告發的真實性,就是想借題發揮,特彆是侵占宗室財物這個罪名,實在是太契合他的心意了。
處置張居正,狠狠的處罰,剝奪他的一切。
文官不是最看重這些虛名嗎?那就扯掉,不留一絲體麵。
不過魏廣德的話說的不疾不徐,倒是讓他稍微冷靜下來。
真要因此處置張居正,對朝廷和對皇帝,其實都會有不好的影響。
“陛下,此事臣下去知會一聲,讓都察院密查為好。”
魏廣德開口說道,“等核實有了結果,陛下再考慮處置。
若張叔大真做了違法亂紀之事,就算人不在了,朝廷該懲罰還是要懲罰。
可若是是居心叵測之人構陷,也應該嚴肅處置。”
“嗯,魏師傅,你剛才說許多人對張師傅不滿,詳細給朕說說。”
魏廣德不明白萬曆皇帝為何如此,雖然他能感受到皇帝對張居正不滿意,但真沒想到氣性這麼大。
現在又問反對張居正的人的情況,魏廣德躊躇片刻就開始說起。
畢竟,皇帝或許也能想到,其實不過是他不是很確定而已,希望從魏廣德口中得到準信。
地方士紳以為清丈田畝和重編黃冊對張居正是不滿的,這讓他們承擔了更重的賦役。
本來按照原來的魚鱗冊和黃冊,再由和地方官吏的勾接,大部分賦役都已經被成功轉移到百姓身上,他們隻需要承擔很少一些賦役。
但是張居正的清丈,不僅暴露了他們隱瞞的田產,賦稅改革被分攤到田畝裡,直接向他們收稅後,他們不僅承擔應該承擔的賦稅,還要替那些無地百姓繳納役稅。
用張居正的話來說,誰叫你把人家的田地拿走了,沒有了生養的田地,如何創造財富繳納國稅。
其實,在張居正的認知裡,國稅來源於民,民之財來源於土地,說穿了就是“有土斯有財”。
既然如此,有地的地主承擔賦役是很合理的事兒。
此話張居正不僅在朝堂上大講特講,就算是文人聚會上,他也是以此辯解,駁斥那些反對清丈和攤丁入畝的意見。
雖然大家其實也知道,工商也能創造財富,但是在以農為本的封建社會,這話是不登大雅之堂的,說出來隻會被認為沾染了一身銅臭。
除了改革影響到士紳階層,對士人,張居正關閉天下書院的事兒鬨得動靜也是不小,特彆是心學門人的強烈反彈。
理學和心學本就在民間鬥爭厲害,張居正關閉書院其實就是在壓製心學傳播,自然被心學門人痛恨。
其實內閣不是沒收到地方上請求重新開放書院的意見,不過魏廣德都暫時壓下來了。
書院,還是要開的。
現在下麵那些都隻能算是學堂,教會大部分人識字,根本不會產生思想的碰撞,產生推動社會發展的火花。
倒是學院裡,山長、教授鼓勵學生辯論,甚至他們以身作則,親自下場參與。
當然,這是張居正要關閉書院的重要原因之一,但魏廣德雖然有時候覺得他們多事兒,但真關閉了,魏廣德又覺得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