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目千繪在遇見蘇文老師前,或許並沒有想過這些東西竟然能在十幾年後派上用場。
她隻當那些圖紙是一個忙碌了一輩子的老工程師最後留下的紀念。
少女帶著懷念說道:
“那個樟木箱現在就放在雜物間左側的第二個架子上。
裡麵除了它們,還有一個磨損嚴重的鐵皮玩具,那是一台迷你蒸汽機車.
因為保養的好,齒輪咬合處還能轉動。”
小時候她總愛抱著它跟在祖父身後,聽鐵皮摩擦的咯吱聲,混著東京街頭老舊電車駛過的叮當聲,構成記憶裡最清晰的背景音。
少女的記憶不知不覺進入了下一個片段:
【“千繪,你看這齒輪。
真漂亮啊。
它明明還沒到該退休的時候。”
那是一片有著堆積如山舊機械零件的破工廠,老人家高興地舉起一枚零件。
而對於老人家的高興勁,小姑娘也連連點頭:“是是是,和您一樣,都還沒到該退休的時候呢。”
鏽跡斑斑的軸承、斷裂的傳動軸、蒙著灰塵的儀表盤,空氣中彌漫著鐵鏽與機油混合的味道,還有運河水淡淡的腥氣。
看著記憶中的畫麵,小千繪默默說到:
“這裡是祖父最愛來的地方。”
十年前的東京都月島。
運河邊的倉庫群還沒被改造成文藝咖啡館,那裡大多是廢棄的工廠舊址,堆放著東京工業化浪潮中被淘汰的機械。
夏目千繪記得還沒離開前的祖父總說,這些冰冷的金屬裡藏著文明的溫度。
“齒輪要互相咬合,才能轉動起來,就像人與人之間要互相扶持,世界才會往前走。”
祖父把齒輪放在她小小的手掌裡,冰涼的金屬觸感透過皮膚傳來,
“你看它的齒紋,每一道都恰到好處,多一分太寬,少一分太窄,這就是‘平衡’。”
但那時她還聽不懂什麼是平衡,隻覺得祖父的聲音像夏夜裡的風扇,嗡嗡地讓人安心。
小姑娘就這樣蹲在祖父身邊,看著他把零散的零件拚湊起來。
一會兒是能轉動的小風車,一會兒是會走的鐵皮青蛙,那些在彆人眼裡毫無用處的廢鐵,在祖父手裡總能煥發生機。
倉庫外偶爾有滿載貨物的卡車駛過,揚起一陣塵土。
遠處傳來隅田川上貨船的汽笛聲,與秋葉原方向隱約傳來的電器叫賣聲交織在一起。
十年前的東京,還沒被如今的全息廣告和有軌列車覆蓋。
老舊的JR山手線列車在軌道上緩緩行駛,車窗裡映著鱗次櫛比的低矮建築。
霓虹燈牌的光芒在傍晚時分才會次第亮起,暈染出溫暖的橘色光暈。
“祖父,
你在看什麼?”
某個初秋的夜晚,祖父帶著她來到台場海濱公園。晚風帶著海水的鹹味,吹起她的裙擺。
彩虹大橋的燈光在夜色中勾勒出優美的弧線,遠處東京塔的輪廓若隱若現,星星點點的燈火灑在海麵上,像散落的碎鑽。
而祖父隻是仰著頭,目光越過城市的霓虹,望向深邃的夜空,眼神專注得像是在閱讀一本厚重的書。
“我在看星星呀。”
祖父慈祥地笑著摸摸她的頭,
“千繪能看到什麼?”
她順著祖父的目光望去,隻看到漆黑的天幕上綴著幾顆稀疏的星星。
還是被城市的光汙染遮得有些黯淡的那種:
“隻有星星呀,還有飛機的燈。”
那時的她還不知道什麼叫賽菲達洛斯的遺產,也不知道祖父其實非常非常的孤獨。
所以,當看著那個頭發花白卻依舊精神壯碩不服輸的小老頭搖了搖頭,甚至指尖指向天空的某個角落跟自己說著:
“那裡,
有更亮的光。
像螢火蟲一樣,一閃一閃的,隻有靜下心來才能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