廳內的沉默像浸透了墨汁的棉團，沉甸甸壓在每個人心頭，連流轉的文氣都凝得能攥出墨汁，隻剩仲寐指間的折扇偶爾輕叩掌心，“篤、篤”聲細得像啄木鳥啄木，在死寂裡格外清晰。
就在這根聲線剛落的刹那，青銅長案旁那把空了半響的梨木椅上，繞著椅腿的墨色文霧忽然輕輕一散，不是空間撕裂的銳響，是如春風拂過硯台的柔緩，原本空蕩的椅麵，竟悄無聲息浮起一道身影。
他手裡捧著隻冰裂紋青瓷茶碗，碗裡浮著三兩片雨前龍井，淡綠茶湯上的茶煙細如蠶絲，纏上書架的木紋便沒了蹤跡，混著古籍墨香飄了半寸，才被才氣托出一絲若有若無的暖意。
“歸墟並非不可敵。”
溫潤的聲音像浸了鬆露的山泉，剛漫過桌麵，廳內眾人才如遭輕震般齊齊回神，仲愴微微一愣，轉頭時隻瞥見藍白儒袍的袖角掃過椅沿。
陳心瞳眉頭微蹙，頭不自覺轉向聲音來處，原本無神的眼瞳竟微微動了動。
仲寐剛穩住的折扇“啪嗒”砸在膝頭，少年白淨的指尖僵在半空，他明明盯著那把空椅看了半柱香，卻直到這聲落下，才覺出椅上有人，眼底古潭般的沉靜徹底碎成漣漪。
孔方的目光從茶碗飄起的暖煙掃到那人衣襟，才驚覺這道身影的氣息，竟和整片天地融為了一體。
端木擎蒼的重瞳驟然爆起藍光，像兩簇燃著的星子，他是除白夜外最先捕捉到異常的，卻也遲了整整一息，重瞳裡的光影還停留在“空椅”的殘影上。
而長案下首的白夜，早在茶煙剛繞上椅腿時便抬了眸，凝而不發，隻比平時亮了半分，他不僅察覺了氣息，更聽出了茶碗輕觸木椅的微響。
椅上之人緩緩抬手，將青瓷茶碗往案中推了半寸，碗底與木案相觸的輕響細得像落雪，這才露出麵冠如玉的輪廓，藍白儒袍的襟擺繡著銀線，隨動作泛著柔光。
正是剛剛到達天關的詞宋。
他指尖捏著枚瑩白竹製茶針，挑開浮葉時腕間的儒結輕晃，動作從容得像在自家書院品茗，周身氣息極其內斂，若不是那縷茶煙還粘在他袖角，簡直要和周邊環境融成一幅靜畫。
“詞宋師弟？”
仲愴率先回神，才氣下意識收束，“看來詞師弟在這一年內又有突破。”
白夜望著詞宋藍白儒袍上未散的罡風餘韻，神色中帶著幾分疑惑，沉聲道：“我以為你會在世俗界多留些時日，大梁尚未完全一統，師弟行事向來周全，此次怎會這般倉促？”
“世俗界的事已有安排。”
詞宋將茶針擱在茶碗旁，“根據我的推算，大梁一統也隻會是早晚的問題，北燕，西楚，東齊已經無法阻止大梁鐵蹄的腳步。”
他抬眸望向眾人，繼續說道：“我之所以這麼快趕回天關，也是因為仙庭的計劃，即將要開始了。”
端木擎蒼重瞳中光芒驟亮：“竟然這麼快，不是說還要一年的時間嗎？”
“是形勢逼人。”
詞宋搖頭，“帝棺十萬天驕妖孽，已儘數返回仙界，尋找突破之地，待到他們安頓下來，便是我與眾仙主一同前往仙界之時。”
“帝棺天驕”“仙主議事”這類仙界秘聞，廳內眾人除去仲寐能聽懂一些外，其他人從來沒有聽詞宋提過。
但他們都沒有多言，隻是保持沉默，靜靜的聽著。
“師弟，我與你同去。”
白夜聲音沉穩，“我的聖人境界已經徹底穩固，實力未必輸於仙庭仙主，屆時到了仙界，我能幫得上忙。”
“我也去！”
端木擎蒼往前傾身，靛藍袍袖掃過案角緊接著說道，“我修為已至亞聖絕巔，隻差半步便可破境，重瞳法也需強敵曆練。”
詞宋卻緩緩搖頭，他先望向白夜：“白夜師兄，萬萬不可。歸墟的吞噬力能透過空間裂隙溢散，我們在仙界開戰，下界極可能出現小規模黑霧異動。有你坐鎮天元，才能守護整個大陸。”
這話讓白夜指尖的劍意驟然收斂，他望著詞宋眼底的鄭重，素白儒袍的袖角輕輕垂落，終是點了點頭。
他懂“後路”二字的分量。可端木擎蒼卻皺緊了眉，“那我呢？我離聖人隻差一步，正是該去仙界曆煉破境的時機，為何不能去？”
廳內瞬間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詞宋身上。
“你的‘差一步’，恰恰是關鍵。”
詞宋的聲音沉了幾分，指尖輕點結晶，“仙界的歸墟黑霧能汙染一切，你此刻聖境未穩，去了極易被黑霧鑽了空子，非但成不了助力，反而可能讓半生修為毀於一旦，屆時若墮入歸墟，後果不堪設想。”
端木擎蒼剛要再辯，天關方向突然傳來“嗚——”的悠長號角聲，尖銳得像要刺破雲層，瞬間打破廳內的沉靜。
緊接著，萬書閣外的青黑城磚“嗡”地亮起連片符文，淡金光暈順著磚縫蔓延，將整座閣樓裹進防禦光幕，遠處練兵場傳來整齊的甲葉碰撞聲，是天關衛兵緊急集結的動靜。
孔方腰間的關主令牌突然劇烈震顫，淡金光芒順著他的腕間竄上眉心，他抬手按在令牌上，原本舒展的眉頭瞬間擰成死結，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沉了下去，傳音的文氣帶著未散的血腥氣，連他周身凝實的淡金文氣都被攪得亂顫。
待傳音結束，他猛地拍向案麵，聲音裡裹著罕見的焦灼：“是來自混沌荒族的傳信！出事了！”
孔方抓起令牌，語速快得像連珠箭：“四位仙人自混沌界裂隙下界，周身氣息比混沌本源之氣更沉濁，全是血腥與殺戮之氣！他們落地便開始屠滅生靈，混沌荒族近三成族人已被吞噬，連族長的本命圖騰都碎了，傳信的混沌荒族來報，蠻族族長被其中一名仙人生生捏碎神魂，連身軀都成了對方的養料！”
“就連蠻神塔，都被他們打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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