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哥兒娘親心念著溪哥兒自己怎麼喜歡就怎麼玩吧,爹爹盤算著多爬幾次山對溪哥兒體格有好處,便人也沒阻攔溪哥兒頻繁上山,隻是多有提醒,要溪哥兒對玄機老人一定要恭恭敬敬,不要調皮生事,以免惱了神明。
生事?那是不可能的。溪哥兒想起山上的那位老爺子,他應該比自己更能生事多了吧。
竹牛蹄聲噠噠,走了不到一個時辰,約莫爬了五千餘台階,遠遠望見湛藍天穹下烏黑肅穆的簷角,卻再沒有路了,再往上滿是怪異漆黑的石頭,遙可見雪。
溪哥兒停下竹牛,鬥笠往牛角上一掛,抱起兩壇美酒騰地躍出去。
若是旁人見到,隻怕得大大張著嘴,吃驚到半天說不出話來。
這十來歲的瘦弱孩童,一躍竟有數丈,身體似隨風之蒲,落下時無比輕盈,但這一躍一落卻又快如迅雷,一動一靜,說是鬼魅,卻更像融入這天地間莽莽的風中。
這也算是野老的饋贈。
起初溪哥兒上山,野老待溪哥兒如孫輩,成天樂嗬嗬地講古,從黃帝講到周天子,從蘇妲己講到越女劍,從孔夫子講到老莊,時間久了,野老沒啥故事可講,就拉著溪哥兒玩穿林打葉,其實就是野老追打,溪哥兒逃,名義上是活動活動筋骨,實際上是單方麵毆打。
甚至為了給自己增加難度,野老還傳授溪哥兒一套身法,名曰逍遙遊。
“逍遙遊共有九層境界,第一層行止如飛,第二層身影縹緲,第三層凝氣持久,第四層感隨風起……”
起初野老講起這門身法,溪哥兒聽得如癡如醉,可每次野老總是講到第四層就戛然而止,讓溪哥兒心心念念後麵的五六七八九究竟是個什麼神通。
但問的多了,野老反而慍怒,邊追邊罵“呸,你看你的步法,也就剩個行止如飛,跟呆子一樣,縹緲哪去了?往左走!斜過來,又錯了!”
溪哥兒被野老逮住,啪啪啪,竹杖逮著溪哥兒屁股抽去,疼得嗷嗷叫。
“第二層都練不會還想一口氣吃個胖子!做夢吧你。”
溪哥兒心塞,做徒弟的哪跑得過師傅啊。可溪哥兒不服氣,憋著一股勁,總是偷偷鑽研,以致於後來野老的叫罵變成
“第三層都練不會還想一口氣吃個胖子!做夢吧你!”
“第四層都練不會還想一口氣吃個胖子!做夢吧你!”
然後……野老就不玩穿林打葉了。
溪哥兒猜後麵的五層野老自己也不會,當然隻敢在肚子裡悄悄嘀咕,不讓野老有一絲察覺。正如除了野老,任何人都不知道他還會點兒功夫一樣。
野老說過,這門身法,不到萬不得已,決不能在人前顯露,也不能讓任何人知道。
最後一躍,溪哥兒穩穩落在祭廟正廳門前。
這座屹立群山之巔的祭廟連牆都是漆黑如墨色的,並無牌匾,除了這恢弘肅穆的正廳,也再無其他。村民們每隔五年都要上山祭拜,台階儘頭到祭廟門前這一段被稱為拜神之路,大夥兒都是用血肉之軀從石頭叢中一點點攀上。像溪哥兒這般輕鬆的,恐怕整個村子除了溪哥兒,也隻剩野老了。
溪哥兒拎著酒壇子,用力推開雕飾著深紅色紋路的厚重木門,邁步進了祭廟。
廳內沒有起燈燭,清晨的光線從窗欞間透射入廳,側照在五尊巨大雕像身上,將雕像的臉印得半陰半明,眉眼看不清楚,但總覺著不是很慈祥。
那雕像便是所謂神明。
正中者長須長袍,看起來總覺得跟山上的老爺子有點神似,隻是手中高舉一柄長劍。左右兩側分彆是一全身鎧甲手持長矛的將軍模樣,身背箭筒彎弓要射的獵手模樣。再邊上兩側卻是兩個女子形象,一個衣帶飄飄懷抱一古琴,另一個緊身束衣手持一柄短劍。
傳說中這五位神明的故事很多,卻沒有人說得出五位神明的來曆,也沒有人知道這座祭廟從何時建立。
五尊塑像溪哥兒早已看過太多次,很快便失了興趣。
“野老,野老!我帶酒來啦!”溪哥兒脆生生的聲音在廳內回蕩。
半晌,並沒有人回答。
當溪哥兒進入祭廟時,祭廟之後數裡外的斷崖尖上,撲簌簌飛來一隻灰鴿,一位白發白須身著皂袍的老者伸手接過,拆閱紙箋,僅十二個字。
“睿抵建鄴,琨抵晉陽,諸葛南下。”
“嗬!”老者眼中精光一閃,冷笑“一窩蛇蟲鼠輩總算有個聰明人。”
遠遠地,溪哥兒的聲音從祭廟中傳來“野老!野老!快出來呀,我帶了公孫家的酒哦!”
老者嘴角不經意上揚,白須隨風而動,略略掐指一算“也罷,時機正好。”
正廳內,溪哥兒早已將酒放在雕像前的案桌,心想著是不是野老在哪個角落睡得正香,幾乎把廳內翻了個遍,卻全然不見人影,咕噥道“又在玩什麼把戲,這回拿酒勾引都不出來了。”
溪哥兒百無聊賴,盤腿在案前坐下,伸手掏出竹笛把玩片刻,放到唇邊,正要吹響,忽覺得脖頸後沒來由一陣冷風。
溪哥兒頭皮一麻,憑著逍遙遊的能力往側麵一翻,餘光瞥見一條巨大黑影從剛才自己腦袋的位置快速掠過,轟隆一聲砸在案桌上,直接將案桌砸了個粉碎,兩酒壇也被震飛,滾到不知名角落去了。
“穀仲溪!你可知罪!!”
驚魂未定,耳邊就響起炸雷般的吼聲,在廳內四下回蕩,衝擊著五臟六腑。溪哥兒感覺全身都麻了,一股涼氣從腳底竄到頭頂。
這巨大的吼聲竟是正中那座巨大雕像發出,案桌上的黑影正徐徐抬起,分明是這雕像所執的長劍。
雕像,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