龜裂的大地張開無數饑渴的嘴。太陽高懸,像一顆燒紅的鐵球,無情地炙烤著這片曾經豐饒的土地。田壟間,焦黃的禾苗蜷縮著,如同垂死者最後無力的手指,徒勞地伸向無雲的蒼穹。風也滾燙,卷起乾燥的塵土,在空中打著旋兒,仿佛大地乾涸的歎息。
村口的祭壇前,煙氣稀薄得可憐。幾根枯瘦的香插在灰燼裡,徒勞地掙紮著,散發出最後一絲微弱的焦糊氣息。幾個衣衫襤褸的老人跪在滾燙的泥地上,額頭緊貼著灼熱的塵土,皮膚被炙烤得通紅。他們的嘴唇乾裂,滲出血絲,每一次翕動都像被砂紙摩擦。
“……雨啊……慈悲的諸神……”嘶啞的聲音如同破舊風箱的拉扯,從喉嚨深處艱難地擠出,每一個音節都浸透著絕望的乾涸,“賜下甘霖吧……哪怕一滴……”
那聲音微弱卻執著,穿越了被烈日扭曲的空氣,穿透了神界無形而冰冷的屏障,直直刺入一座懸浮於雲海之上的琉璃殿堂。
殿堂內,時間似乎凝固在永恒的華美之中。巨大的水晶穹頂濾下柔和的七彩光芒,將殿內的一切都籠罩在朦朧而神聖的光暈裡。仙樂嫋嫋,不知從何處流淌而出,空靈得不似凡間音律。神隻們斜倚在雲錦織就的軟榻上,姿態慵懶而優雅。他們手持夜光杯,杯中盛滿的瓊漿玉液散發出令人迷醉的馥鬱芬芳。觥籌交錯間,清脆的碰杯聲與低低的笑語交織,彙成一片永恒歡愉的暖流。
在殿堂最不起眼的一角,遠離那輝煌的中心,希露恩獨自倚著一根冰涼的琉璃柱。她身形纖細得近乎透明,仿佛一縷隨時會被風吹散的晨曦。她微微低著頭,那雙映照著初生露珠般清澈光澤的眼眸,此刻卻盛滿了無法言喻的痛苦。凡人那一聲聲瀕死的祈求,如同燒紅的針,密密麻麻地紮進她的神魂深處,帶來一陣陣尖銳的灼痛。
她伸出近乎透明的手指,指尖微微顫抖著,凝聚起全身微弱的神力。一點微不可察的濕潤氣息在指尖艱難地彙集,然而,這氣息還未及凝成肉眼可見的水汽,便“噗”地一聲,徹底消散在殿堂乾燥而芬芳的空氣裡,連一絲痕跡都未曾留下。希露恩的手指無力地垂落,攥緊了身上薄如蟬翼的紗衣,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神界的屏障堅不可摧,也冰冷無情。它將凡塵的哀嚎、灼熱與絕望,都隔絕在外,隻留下永恒的寧靜與歡愉。一位高大的戰神端著金杯,醉眼朦朧地晃了過來,濃鬱的瓊漿香氣幾乎將希露恩淹沒。
“哈,還在為下界那些螻蟻煩憂?”戰神的聲音洪亮而帶著熏然醉意,震得希露恩耳膜嗡嗡作響,“生死枯榮,自有天道運轉。何必自擾?來,飲一杯!”他將一隻溢滿的夜光杯不由分說地塞向希露恩。
希露恩沒有接杯。她像是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牽引,猛地側過身,目光穿透那流光溢彩的琉璃地麵,穿透了厚重瑰麗的雲層,直直投向那片焦渴燃燒的人間地獄。
她的目光掠過龜裂如蛛網的田野,掠過蜷縮枯萎的莊稼,掠過村口祭壇前那幾個幾乎與焦土融為一體的絕望身影……最終,死死定格在焦土邊緣的一小片枯草上。
那裡,躺著一隻小小的鳳尾蝶。它曾經斑斕美麗的翅膀,此刻如同被揉皺的枯葉,失去了所有光彩,無力地攤開著,邊緣卷曲焦黑。細弱的足肢徒勞地抽搐著,每一次微弱的掙紮,都像是耗儘了它生命裡最後的一絲力氣。它身下的草葉早已枯黃發脆,在它微弱的動作中斷裂開來。
蝴蝶掙紮著,用儘最後一點力氣,試圖將乾裂的口器探向旁邊一片同樣乾枯卷曲的草葉——那葉片上,連一絲虛假的濕潤反光都沒有,隻有一片死寂的枯黃。
希露恩的呼吸驟然停止了。
一種無法形容的劇痛在她纖細的神魂核心炸開,遠比指尖神力潰散時的無力感更甚千倍萬倍。那小小的、卑微的、瀕死的掙紮,像一把燒紅的鈍刀,緩慢而殘忍地鋸開了神界屏障強加於她感知之上的冰冷麻木。
殿堂裡的仙樂、笑語、瓊漿的芬芳……一切屬於神界的華美喧囂,都在這一瞬間徹底遠去、模糊、消失。
隻剩下那隻蝴蝶無聲的抽搐。
隻剩下祭壇前那被烈日蒸乾的微弱祈求。
隻剩下龜裂大地無聲的咆哮。
戰神遞來的金杯,依舊懸在半空。希露恩甚至沒有看他一眼。
時間仿佛凝固了。又或許,隻是她的神思在巨大的悲慟與決絕中,掙脫了時間的束縛。
下一瞬,她動了。
沒有任何預兆,沒有任何猶豫。纖細的身影猛地從倚靠的琉璃柱旁彈起,像一道決絕投向毀滅的流光,朝著殿堂邊緣那無形的、隔絕天地的神界屏障——那由亙古法則鑄就、堅不可摧的壁壘——狠狠撞去!
“希露恩!你瘋……”戰神的醉意瞬間驚醒,驚駭的吼聲剛剛出口。
已經太遲了。
“轟——!!!”
沒有驚天動地的巨響,隻有一種仿佛整個世界的琉璃結構被硬生生撕裂的、令人神魂顫栗的尖利悲鳴!一道無法形容的裂紋,瞬間出現在那無形屏障之上,如同在完美無瑕的鏡麵上驟然炸開的蛛網。裂紋中心,正是希露恩撞上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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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身體在接觸屏障的刹那,便開始了最徹底的崩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