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林匹斯山巔,諸神正在歡宴。普羅米修斯偷偷溜出來,站在懸崖邊,遙望東方那片被薄霧籠罩、凡人難以窺見的神域。他攤開手掌,一縷細小的金色火焰在掌心微弱地跳動,散發著暖意,那是他剛從赫菲斯托斯永不熄滅的熔爐裡取來的火種。這火焰能照亮黑夜,能煆燒器物,卻終究缺了點什麼——缺了那種讓生命真正蓬勃、讓器物擁有靈性的核心力量。
他目光灼灼,穿透萬裡雲海,仿佛看見東方天庭那永不熄滅的丹爐裡,孕育著一種截然不同的火焰——三昧真火。那火焰,傳說能點石成金,能賦予器物靈性,能讓凡人真正掌握創造的偉力。它不僅僅是光明與熱量,更是文明躍升的種子。一個念頭在他心中如野火般瘋長:為了西方土地上那些在寒冷與蒙昧中掙紮的凡人,他必須得到它!
奧林匹斯山的喧囂被遠遠拋在身後。他隱去神光,化作一道無形的風息,悄無聲息地掠過洶湧的冥河,穿越星輝黯淡的荒原,直抵那九霄之上、凡人不可企及的東方天界。雲霧繚繞間,巍峨的南天門在望,金光萬道,瑞氣千條。巨大的金甲神將肅立兩旁,神目如電,掃視著每一寸虛空。天風凜冽,帶著仙草異卉的冷香,也帶著森嚴的法則之力,幾乎要將他這異域之神的神魂都凍結、撕碎。
普羅米修斯收斂全身氣息,將自己縮成一絲若有若無的意念,緊緊附著在一隻偶然飛過的青鸞尾羽之上。青鸞飛入南天門,神將的目光銳利如刀,掃過青鸞全身。普羅米修斯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感覺那目光幾乎要將自己從虛空中剜出來。幸而,青鸞輕鳴一聲,神將微微頷首,放它通行。冷汗,幾乎浸透了他無形的神魂。
天界深處,一片巨大的雲海平台上,矗立著一尊頂天立地的八卦丹爐。爐身非金非石,古樸厚重,上麵刻滿玄奧的符文,緩緩流轉,引動著周天星辰之力。爐內沒有尋常火焰的爆裂聲響,隻有一種低沉的、仿佛大地脈動般的嗡鳴。爐口上方,熾白的光華凝而不散,虛空都被那純粹的能量灼燒得微微扭曲。那光,便是傳說中的三昧真火本源!純淨、磅礴,帶著一種近乎生命本源的浩大與威嚴。爐旁,兩位鶴發童顏的仙童,手持玉柄拂塵,正一絲不苟地看顧著爐火,神情專注,眼皮都不曾眨動一下。
機會稍縱即逝!就在兩位仙童轉身去取遠處玉架上盛放仙露的玉瓶時,普羅米修斯動了。他凝聚起所有的神力,猛地現出真身,如同撲火的飛蛾,直撲那丹爐的核心!手中,赫菲斯托斯為他打造的、凝聚了西方鍛造神力的“裂空匕”瞬間出現,閃爍著冰冷的金屬寒光,狠狠刺向那團凝練的熾白。
“嗤——!”
一聲極其輕微卻又無比刺耳的撕裂聲響起,如同錦帛被硬生生撕開。匕首尖端艱難地切入那片熾白,仿佛刺入了凝固的光。一股難以想象的磅礴力量瞬間反噬而來,普羅米修斯的手臂劇震,神骨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但他死死咬牙,猛地一劃!一道細如發絲、卻蘊藏著無限神能的熾白火線,被硬生生從本源中切割剝離出來!
幾乎在火線被割裂的同一刹那,整個巍峨的八卦丹爐驟然發出一聲沉悶的嗡鳴!爐壁上那些原本流暢運轉的玄奧符文猛地爆發出刺目的紅光,瘋狂閃爍,發出尖銳急促的警報!整個雲台劇烈震動起來!
“何方妖孽!膽敢覬覦聖火!”仙童驚駭欲絕的尖叫聲劃破天界的寧靜。
普羅米修斯甚至來不及看一眼那被割下的火種,死亡的警兆已如冰水灌頂。他一把抓住那縷掙紮扭動的熾白火線,反手將其強行按入自己胸前神甲的核心。一股足以焚毀星辰的恐怖熱力瞬間透甲而入,灼燒著他的神軀與神魂,劇痛讓他眼前發黑。他不敢有絲毫停留,化作一道燃燒的流星,撞開流動的雲霞,朝著西方瘋狂逃遁!身後,天鼓轟鳴,無數金甲神將的怒喝與兵刃破空之聲彙成追命的怒潮,緊緊咬著他的軌跡。
奧林匹斯山巔,諸神的歡宴尚未結束。美酒仍在流淌,豎琴的旋律依舊悠揚。普羅米修斯的身影裹挾著濃煙與焦糊的氣息,如同隕石般轟然砸落在眾神麵前。他踉蹌著,神甲胸前一片焦黑,邊緣仍在熔融滴落,絲絲縷縷的熾白火光不受控製地從裂縫中噴湧而出,灼燒著腳下的神山岩石。
“成了!”他強忍著神魂被灼燒的劇痛,聲音嘶啞卻帶著狂喜。他猛地抬手,五指張開,要將那縷千辛萬苦盜來的東方神火,注入赫菲斯托斯那巨大的、為凡人準備的熔爐之中。
然而,就在那縷細小的熾白火線離開他手掌的瞬間,異變陡生!
那火線並未如他預想般融入西方熔爐的烈焰。它像一條被激怒的毒蛇,猛地昂起“頭顱”,熾白的光華驟然暴漲千萬倍!一股沛然莫禦、充滿毀滅意誌的狂暴力量轟然爆發!
“轟——!!!”
震耳欲聾的巨響撕裂了奧林匹斯的天空。赫菲斯托斯那由神鐵鑄造、能熔煉星辰的熔爐,如同脆弱的琉璃般被炸得粉碎!熾白的火浪如同決堤的天河,洶湧澎湃地席卷而下,瞬間吞沒了山腰的森林、田野、河流!翠綠的山巒眨眼化作焦黑的煉獄,奔騰的河流被蒸騰成滾燙的蒸汽,大地龜裂,熔岩噴湧!凡人驚恐絕望的哭喊聲被淹沒在火焰的咆哮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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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普羅米修斯目眥欲裂,伸出雙手想要控製那失控的毀滅洪流,但指尖隻觸碰到能將神骨都焚化的恐怖熱浪。
奧林匹斯諸神驚得目瞪口呆,酒杯從手中滑落,摔得粉碎。宙斯猛地從黃金寶座上站起,雷霆權杖上電光爆閃,威嚴的臉上充滿了驚駭與狂怒:“普羅米修斯!你帶來了什麼災厄?!”
話音未落,西方的天際已被染成一片赤金!無邊的祥雲被一股無上偉力硬生生排開。一支遮天蔽日的旌旗,撕裂虛空,驟然顯現!
那旗不知以何物織就,通體赤紅如血,旗麵上古老的神文“焚”字,由純粹燃燒的火焰構成,每一次閃爍,都仿佛有無數星辰在其中生滅。旗幟所過之處,空間塌陷,法則哀鳴!一股焚儘八荒、寂滅萬物的恐怖威壓,如同實質的海嘯,狠狠拍打在每一位奧林匹斯神隻的心頭!神山在搖晃,神殿的金頂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旗下一員神將,身披赤金甲胄,甲葉如同無數片燃燒的太陽金羽。他麵容剛毅,雙目之中仿佛蘊藏著兩輪熊熊燃燒的大日,目光所及,虛空都為之扭曲燃燒!他手中並無兵器,但那麵“焚”字旗本身,便是天地間最可怕的毀滅權柄!
“大膽竊火之賊!”火德星君的聲音如同億萬雷霆在天際炸響,每一個音節都帶著焚滅神魂的力量,清晰地響徹整個西方神域,“速速交出我天庭聖火,束手就縛!否則,此界化為焦土!”
焚天旗微微搖動,一片指甲蓋大小的赤金光焰從中飄落,輕飄飄地墜向下方一座被普羅米修斯失控火種引燃、正噴吐著黑煙的火山。
沒有驚天動地的爆炸。
隻有一片死寂的、純粹的光!
光芒過後,那座巍峨的火山,連同它周圍數十裡的山脈、森林、生靈……一切的一切,都徹底消失了。原地隻留下一個深不見底、邊緣光滑如鏡、散發著嫋嫋青煙的巨大深坑,仿佛被一隻無形巨手硬生生抹去!
絕對的死寂籠罩了奧林匹斯山巔。諸神臉上再無一絲血色,連宙斯緊握雷霆權杖的手,也在微微顫抖。那抹殺一切的威能,超越了他們對力量的所有認知!那是來自另一個至高神係的毀滅意誌!
赫拉驚恐地尖叫起來:“是他!那個盜火者!他惹來的災禍!”她尖銳的手指直指臉色慘白的普羅米修斯。
波塞冬的三叉戟重重頓在地上,海水的氣息洶湧澎湃,卻帶著掩飾不住的恐慌:“東方天庭……他們真的怒了!這火焰……這旗幟……我們無法抗衡!”
阿波羅俊美的臉上滿是凝重,手中的金弓低垂,太陽戰車的光芒都黯淡了幾分。
恐懼,如同最冰冷的毒液,瞬間侵蝕了每一位神隻的心。那焚天滅地的旗幟,那抹殺一切的深坑,擊碎了他們所有的驕傲與勇氣。
宙斯臉上的肌肉劇烈地抽搐著,雷霆在他權杖上狂暴地跳躍,最終卻未能劈下。他死死盯著那麵遮天蔽日的焚天旗,又看向下方人間煉獄般的慘景和深坑,眼中最後一絲猶豫被冰冷的決絕取代。為了奧林匹斯神係的存續,為了平息東方天庭那無法想象的怒火,一個替罪羊是必須的。
“拿下他!”宙斯的聲音如同萬載寒冰,雷霆般炸響在死寂的山巔,帶著不容置疑的審判意味,“普羅米修斯!你膽大妄為,竊取異域神火,招致滔天災禍,罪無可赦!”
隨著宙斯冷酷的宣判,奧林匹斯山巔的氣氛瞬間凝固。幾位與普羅米修斯素來不睦的神隻,如力量之神克托斯、暴力之神比亞,眼中凶光一閃,在赫拉目光的示意下,如同等待已久的禿鷲,猛地撲了上去!他們粗壯的神臂爆發出山嶽般的力量,狠狠鉗製住普羅米修斯的手臂和肩膀。那力量是如此巨大,甚至能聽到他神骨不堪重負的細微呻吟。
“你們……!”普羅米修斯驚怒交加,奮力掙紮。他周身的神力本能地鼓蕩,試圖掙脫這突如其來的背叛與禁錮。然而,那縷強行融入他神軀的三昧真火殘種,此刻卻如同最惡毒的詛咒,在他體內瘋狂衝突、灼燒!每一次神力的湧動,都引得那熾白的火苗在經脈中狂暴竄動,帶來撕裂神魂般的劇痛,極大地削弱了他的反抗之力。
更有一股無形的、源自血脈深處的契約壓製力,從宙斯高舉的雷霆權杖上彌漫開來,如同沉重的枷鎖,套在他的神魂之上——那是眾神之王的權柄,對提坦神血的天然壓製!
“為了奧林匹斯!”赫拉尖利的聲音在諸神頭頂盤旋,帶著一種虛偽的悲憫和不容置疑的煽動性。
波塞冬沉默地移開了視線。阿波羅金色的眼眸低垂,手指緊握金弓,指節發白,卻終究沒有抬起。雅典娜智慧的眼眸中閃過一絲複雜的痛楚,嘴唇動了動,最終化為一聲微不可聞的歎息。在東方天庭那毀滅性的威壓和宙斯冰冷的意誌麵前,任何同情都顯得蒼白無力。
普羅米修斯的掙紮越來越微弱。克托斯獰笑著,用一條閃爍著星辰寒光、由赫菲斯托斯特意打造的神鐵鎖鏈,將他雙臂死死反剪在背後,狠狠勒緊!鎖鏈上流動的符文瞬間亮起,強大的禁錮之力如同毒蛇般鑽入他的神軀,進一步壓製他殘存的神力。比亞則粗暴地抓住他的腳踝,用同樣冰冷沉重的鎖鏈纏繞、鎖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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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他去高加索!”宙斯的聲音毫無溫度,如同宣判一塊頑石的命運,“讓他在永恒的禁錮中,承受他罪孽的苦果!平息東方神君的怒火!”
高加索山巔,萬古寒風如同億萬把冰刀,永不停歇地切割著裸露的黑色巨岩。這裡終年被灰色的、鉛塊般沉重的雲層籠罩,陽光永遠無法穿透。隻有永恒的冰冷、死寂,以及呼嘯的、足以凍結神血的罡風。
粗大的神鐵鎖鏈,一端深深嵌入冰冷的山岩深處,另一端則穿透了普羅米修斯的手腕和腳踝,將他以一個“大”字形的姿態,死死地釘在陡峭如刀削的絕壁之上。冰冷的鐵環緊箍著血肉,每一次微小的掙紮,都帶來刺骨的劇痛和鎖鏈摩擦骨頭的可怕聲響。那縷被強行納入體內的三昧真火殘種,並未因環境的酷寒而熄滅,反而像被激怒的毒蛇,在禁錮的牢籠中瘋狂衝突、灼燒!來自東西方的火焰神力在他神軀內激烈交戰,每一次衝撞都如同無數燒紅的鋼針在骨髓中攪動,帶來足以讓神靈崩潰的、永無止境的痛苦。
山巔的死寂被一陣低沉而威嚴的鳴叫聲打破。灰色的雲層被一道優雅而迅疾的身影切開。一隻玄鳥,體型修長,羽翼呈現出深邃的玄青之色,邊緣卻流轉著淡淡的、仿佛來自九天之上的玉色光暈。它姿態從容,無視那足以撕裂金鐵的罡風,如同巡視自己領地的君王,徑直飛到了普羅米修斯被釘住的山岩前,懸停在空中。
玄鳥那對蘊含著智慧與歲月滄桑的眼眸,平靜地注視著被縛的神隻。它的目光似乎能穿透普羅米修斯痛苦扭曲的皮相,直視他體內那兩股正在激烈衝突、彼此湮滅的神力本源——西方那帶著赫菲斯托斯熔爐氣息的、相對粗糙暴烈的火種,以及東方那縷純淨卻桀驁不馴、正因失去本源滋養而逐漸狂暴的三昧真火殘焰。
玄鳥微微歪了歪頭,仿佛在確認著什麼。接著,它發出一聲清越悠長的鳴叫,如同玉石相擊,在這死寂的山巔回蕩。它優雅地探出長長的、閃爍著玉質光澤的喙,動作輕靈而精準,目標並非普羅米修斯的神軀,而是他胸前神甲上那道被燒熔的裂縫深處——那裡,一絲微弱到極致、幾乎被西方火種完全同化湮滅的、屬於三昧真火本源的微弱氣息,如同風中殘燭般搖曳著。
就在那冰冷的鳥喙即將觸及那縷微弱氣息的瞬間,普羅米修斯體內那永無止境、源自東西方火焰衝突的極致痛苦,以及被同族背叛釘鎖於絕壁的冰冷絕望,如同積蓄到頂點的火山,轟然爆發!但這爆發並非力量,而是一種撕裂混沌的明悟!
劇痛如潮水般衝擊著他的意識壁壘,卻在某個瀕臨破碎的臨界點,驟然打通了一條通往本源的通道。他“看”到了!那在體內瘋狂肆虐、彼此吞噬的兩股火焰,在最原始、最核心的微粒層麵,竟閃耀著同一種純粹至極的“光”!那是點燃萬物、驅散蒙昧、推動文明的最初之火!它們本無不同!西方火種之暴烈,東方三昧之純淨,不過是後天神性與法則賦予的“外衣”!
那縷被玄鳥鎖定的微弱東方火種氣息,在他此刻無比清晰的“內視”下,不再僅僅是痛苦的源泉,而變成了一個無比刺眼的證明——證明他犯下了一個何等巨大的、源自偏執與傲慢的錯誤!
“等等!”普羅米修斯猛地抬起頭,沙啞的嘶吼蓋過了淒厲的風聲。他那雙因痛苦而布滿血絲、深陷的眼窩中,此刻卻燃燒著一種近乎燃燒靈魂的、洞穿一切虛妄的明悟之火,死死地盯住那近在咫尺的玄鳥玉喙。
“火焰……本無東西之分!”每一個字都像是從他灼燒的肺腑中硬生生擠出,帶著血沫,卻蘊含著一種撼動人心的力量,穿透了高加索山巔萬古的死寂寒風,“唯人心有私,神心……亦有私!”
玄鳥的動作,在這石破天驚的嘶吼聲中,極其短暫地停頓了一瞬。它那雙蘊含著古老智慧的眼眸,深深地凝視著普羅米修斯眼中那簇燃燒的、痛苦卻澄澈的火焰,仿佛在審視著這句話背後那沉重如山的真相與代價。
但停頓也僅此一瞬。它的喙,依舊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執行法則般的決絕,輕輕一啄。動作輕盈得如同點水,精準無比地探入那神甲裂縫深處。
一點微弱到幾乎肉眼難辨的、帶著最後一絲純淨東方氣息的細小光粒,被玄鳥的喙輕柔地銜起。那光粒是如此微弱,如同風中殘燭的最後一點火星,與之前毀天滅地的威能相比,渺小得令人心酸。
玄鳥沒有再看普羅米修斯一眼。它銜著那微弱的火種,優雅地一振玄青玉潤的羽翼,發出一聲清越悠長的鳴叫,瞬間化作一道青玉色的流光,撕開高加索山上鉛灰色的厚重雲層,朝著東方那片霞光氤氳、威嚴無儘的神域,疾馳而去。
罡風依舊如刀,狠狠地抽打在普羅米修斯被釘鎖的身軀上。穿透肢體的神鐵鎖鏈傳來刺骨的冰寒。體內,東西方火種殘力衝突的痛苦絲毫沒有減輕,反而因為那最後一絲東方本源的離去,西方火種似乎失去了某種製衡,灼燒得更加狂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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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普羅米修斯布滿血汙和冰霜的臉上,那抹痛苦扭曲的痕跡卻奇異地淡去了。他不再徒勞地掙紮,頭顱微微後仰,抵著冰冷粗糙的黑色岩壁,深陷的眼窩空洞地望向玄鳥消失的天際方向。
那灰暗的、被撕裂的雲層縫隙,正在急速彌合,最後一點青玉色的流光也徹底隱沒。
唯有他嘶啞的、如同夢囈般的低語,還在凜冽的寒風中,斷斷續續地飄散:
“火……在人心……不在天……”聲音微弱如風中殘燭,卻帶著一種穿透萬古寒冰的力量。
奧林匹斯諸神驚恐的視線尚未從那抹平山巒的恐怖深坑上移開,另一個方向,大地的震顫與灼熱的氣浪再次席卷而來!那是火德星君焚天旗揮動的方向!
“轟隆隆——!”
沉悶如地心爆裂的巨響撕裂了大地。在距離深坑百裡之外,另一片廣袤的森林、平原、數座人煙稠密的城邦所在之處,堅實的地殼如同脆弱的蛋殼般拱起、破碎!赤紅粘稠的岩漿,裹挾著硫磺的毒煙和毀滅性的高熱,如同地獄伸出的巨舌,衝天而起!天空被染成病態的橘紅,翻滾的煙塵遮天蔽日,形成巨大的、不斷擴散的死亡陰雲。熔岩洪流以無可阻擋之勢奔湧,吞噬森林,淹沒田野,焚毀村莊,將繁華的城邦化作一片片燃燒的墓碑。大地在哀鳴,生靈在絕望的哭喊中化為飛灰。那是焚天旗引動地脈,引發的滅世天災!
奧林匹斯山頂,死寂比之前更深沉。諸神臉上的血色徹底褪儘,連憤怒都已被無邊的恐懼凍結。宙斯緊握雷霆權杖的手指關節捏得發白,權杖頂端的電光微弱地明滅著,如同他此刻動搖的意誌。赫拉癱軟在寶座上,華麗的衣袍被冷汗浸透,嘴唇哆嗦著,卻發不出任何聲音。波塞冬的三叉戟光芒黯淡,他引以為傲的海洋之力,在焚儘一切的岩漿麵前顯得如此蒼白可笑。阿波羅金弓低垂,太陽戰車的光芒被汙濁的煙塵徹底遮蔽。
“夠了!”一個低沉沙啞、卻帶著金屬般沉重質感的聲音響起,壓過了神山的死寂。
是赫菲斯托斯!這位跛足的匠神,一向沉默寡言,此刻卻拖著沉重的鐵足,一步步從神殿的陰影中走出。他布滿煙灰和燙傷疤痕的臉龐扭曲著,那雙因常年注視熔爐而顯得渾濁的眼睛,此刻卻燃燒著熊熊的怒火與深切的悲愴。他每一步踏在神山的岩石上,都發出沉悶的回響。
他停在諸神麵前,無視宙斯陰沉的注視,猛地抬起粗壯的手臂,指向那片正被岩漿與濃煙吞噬的人間煉獄,指向那片巨大的、象征著絕對抹殺的深坑。
“看看!”他的聲音如同熔爐中沸騰的鐵水,嘶吼著噴發出來,灼燙著每一個神隻的耳膜,“這就是你們想要的‘平息怒火’?把普羅米修斯釘上高加索山崖,就能填平那深坑?就能熄滅那岩漿?就能讓死去的凡人複生?!”
他布滿紅絲的雙眼掃過宙斯、赫拉、波塞冬、阿波羅……每一個被他目光觸及的神隻,都不由自主地避開了視線。
“普羅米修斯有錯!錯在傲慢!錯在輕信我們這些冷漠自私的同族!”赫菲斯托斯的咆哮在神殿間回蕩,“他盜火,是為了什麼?是為了讓那些在泥濘和寒冷中掙紮的凡人,能有一絲溫暖,能打造工具,能看清前路!他為此承受了永世的痛苦!而你們呢?”
他猛地將手中的鍛造錘狠狠砸在地上,火星四濺:“你們隻會躲在神山的金頂之下,享用凡人的供奉!當災難降臨,你們第一時間想到的,是交出他來保全自己!用他的痛苦,來掩飾你們的無能!你們,才是真正的竊火者!竊取了凡人對神的敬畏和希望!你們竊走的,是奧林匹斯存在的根基!”
這番石破天驚的指控,如同一柄重錘,狠狠砸在諸神搖搖欲墜的心房上。宙斯的臉色由鐵青轉為紫脹,雷霆權杖上的電光再次狂暴地竄起,指向赫菲斯托斯:“跛足的逆子!你膽敢……”
“我敢!”赫菲斯托斯毫不畏懼地迎上父親雷霆般的目光,他的胸膛劇烈起伏,“因為我的熔爐炸了!因為那失控的火焰是我打造的容器沒能容納!因為山下被燒焦的每一寸土地,被蒸乾的每一條河流,被抹去的每一座山巒……都有我鍛造之神的罪孽!我不能再躲在你們虛偽的審判之後!”
他不再看宙斯,猛地轉身,拖著沉重的跛足,一步一步,堅定地走向下山的雲梯。他的背影在翻滾的汙濁煙塵背景下,顯得異常孤獨,卻又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
“你去哪裡?!”阿波羅忍不住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