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喀納斯湖畔的牧人卻裹緊了皮襖,寒氣刺骨。老牧人巴圖爾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湖麵,那往日碧玉般的湖水,如今濃稠如墨,翻騰著令人心悸的詭異幽光,深不見底處隱隱有巨大暗影蠕動。他的牧羊犬阿勒坦伏在腳邊,喉間發出斷斷續續的低咽嗚咽,夾著尾巴瑟瑟發抖。巴圖爾正要嗬斥,湖麵驟然炸裂!一道裹挾著刺骨寒氣的巨大黑影如電射出,挾裹著腥風與冰屑,撲向岸邊悠閒吃草的羊群。刹那間,冰棱如刀雨般四濺,淒厲的羊叫撕碎了黃昏的寧靜,幾息之後,岸邊隻餘下幾灘迅速凍結、觸目驚心的深紅冰坨,以及幾根嵌在冰裡的、染血的羊毛。
人間血祭的腥氣,終於衝破了九重雲闕的祥瑞氤氳,直抵淩霄寶殿。千裡眼與順風耳俯伏丹墀之下,聲音帶著壓抑不住的顫抖:
“陛下!下界北疆喀納斯湖,有巨妖‘滄溟’肆虐,其形似巨鯢,周身玄鱗堅逾精鋼,口吐極寒之息,所過之處生靈塗炭,百裡冰封,已成絕域!”
玉帝眉頭緊蹙,麵沉如水。階下群仙,一時肅然。托塔天王李靖手托寶塔,出班奏道:“此獠凶頑,非雷霆手段不能降服。臣請命,點三壇海會大神哪吒,率本部神兵,下界除妖!”玉帝頷首應允:“準奏!賜避寒珠、縛妖索,務除此患,還人間清寧!”
南天門外,戰鼓隆隆如雷。三太子哪吒足踏風火輪,臂纏混天綾,手提火尖槍,周身金光熠熠,眉間一點朱砂更添凜然神威。十萬天河水師旌旗蔽空,刀槍耀日,肅殺之氣直透重霄。雲海翻湧,天兵神將如一道燃燒的金色洪流,浩浩蕩蕩直撲北疆那片不祥的墨色冰湖。
喀納斯湖,已非人間景象。湖麵凝固成一麵巨大黝黑的冰鏡,寒氣凝結成慘白的霧靄,低低地貼著冰麵翻滾,死寂中隻聞冰層深處傳來沉悶如巨獸心跳的搏動。哪吒按落雲頭,立於冰湖中央,火尖槍往冰麵重重一頓,聲如洪鐘:“妖孽滄溟!速速現身伏誅!”
話音未落,腳下堅逾精鋼的玄冰轟然炸裂!一個龐大無匹的猙獰頭顱破冰而出,口中毒牙森然如戟,直噬哪吒。那正是滄溟!其形雖依稀可辨哲羅鮭舊貌,然身軀暴漲數十倍,覆滿幽暗如深淵的巨鱗,每一片都仿佛吸儘了喀納斯湖的千年寒魄與怨氣。一股源自洪荒的凶戾妖氣,裹挾著能凍結神魂的極寒吐息,瞬間彌漫天地。
“孽畜猖狂!”哪吒叱吒一聲,風火輪烈焰暴漲,硬生生抵住那凍結萬物的寒潮。火尖槍化作一道撕裂昏暗天地的赤色霹靂,挾著焚山煮海之威,悍然刺向妖首。槍鋒過處,玄冰炸裂如星雨迸濺!
金鐵交鳴之聲響徹寰宇,震得遠處雪山簌簌滾落積雪。火尖槍竟隻在滄溟額頂最厚的一片幽暗巨鱗上,留下一道灼熱刺目的白痕!滄溟吃痛,發出一聲撼動群山的厲嘯,巨尾如崩塌的山嶽橫掃而來,挾帶萬鈞之力與刺骨寒風。哪吒急展混天綾,紅光暴漲如霞,柔韌無比地纏住那恐怖的巨尾,兩股神力猛烈對撼,氣浪翻滾,將四周凍結的參天古木儘數震為齏粉!
戰況膠著,哪吒神力無雙,攻勢如疾風驟雨,槍影漫天。然而滄溟周身幽鱗堅固異常,且體內似有一股生生不息的詭異力量支撐,每每在危急關頭,便有一層更幽深、更刺骨的寒光從鱗甲縫隙中透出,竟將火尖槍的至陽火力都隱隱壓製。更可怕的是,那寒氣仿佛有靈,竟能循著兵刃與神力悄然侵蝕,哪吒握槍的手腕,竟也悄然凝上了一層薄薄的白霜!十萬天兵布下的天羅地網,竟被這蠻橫妖物撞得陣型晃動,難以合圍。
雲端之上,托塔天王李靖麵色凝重如鐵,手中玲瓏寶塔金光吞吐不定。他正欲祭出寶塔助戰,天際忽有清越鸞鳴傳來,如仙樂滌蕩乾坤。七彩祥雲漫天鋪展,西王母儀態萬方,乘玄螭一種傳說中的黑色無角龍)而至,身後隻隨寥寥幾位捧瓶執扇的素雅仙娥。她目光沉靜,穿透下方慘烈的戰雲,落在滄溟妖軀深處那一點微弱卻頑強閃爍的異樣金光上。
“天王且慢。”西王母的聲音清泠如玉石相擊,帶著撫平躁動的力量,“此妖孽力根源,與我昆侖舊物……有莫大乾係。”
激戰正酣的冰湖之上,滄溟巨口賁張,一股比先前凝練百倍、顏色深藍近黑的恐怖寒息,如滅世洪流般噴湧而出,直衝哪吒!所過之處,空間都仿佛被凍結、碎裂。哪吒風火輪神焰暴漲,混天綾舞成一片赤霞光幕,火尖槍更是化作一條咆哮的金龍,三寶合力,硬撼這毀天滅地的極寒洪流!
冰火神力轟然對撞!刺目的白光與幽藍寒潮猛烈撕扯、吞噬、湮滅!巨大的衝擊波呈環形橫掃而出,喀納斯湖畔一座雪峰峰頂竟被生生削平!無數磨盤大的碎石如流星般砸向冰封的湖麵,發出沉悶巨響。煙塵冰屑彌漫中,滄溟龐大的身軀因這全力一擊而劇烈起伏,幽暗鱗甲下那點微弱的金光,竟如風中殘燭般劇烈搖曳了一下,閃爍得愈發急促而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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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舊力方儘、新力未生的瞬息,一道柔和清光自九天無聲垂落,不疾不徐,卻精準無比地籠罩住滄溟那凶焰滔天的猙獰頭顱。西王母不知何時已悄然立於波翻浪湧的寒潮之上,纖塵不染的裙裾拂過凍結的浪尖。她無視那足以凍裂神魂的妖氣,隻伸出一指,指尖縈繞著溫潤而不可抗拒的造化之力,輕輕點向滄溟額間那點掙紮閃爍的金光。
指尖觸及幽暗鱗甲的刹那,沒有驚天動地的巨響,隻有一聲仿佛來自遠古洪荒的、飽含無儘痛苦與迷茫的悠長歎息,穿透了滄溟凶暴的嘶吼,清晰地回蕩在每一個生靈心頭。
“癡兒……”西王母的聲音帶著洞悉一切的悲憫,如清泉注入乾涸的裂穀,“昆侖丹氣,豈是凡鱗可承?千年苦修,一朝貪念,竟化無邊孽海!”
這一指,如同開啟了一道塵封萬載的記憶閘門。無數混亂而痛苦的畫麵碎片,裹挾著龐大駁雜的意念洪流,轟然衝入滄溟的意識深淵——那是深湖之底的冰冷與孤寂,是漫長歲月裡對力量的懵懂渴求,是湖底那道突然墜落、散發著無上誘惑氣息的金色流光……是吞下那殘渣時焚身蝕骨又脫胎換骨的劇痛,更是隨之而來、再也無法遏製的嗜血狂亂與無邊寒意的滋生蔓延……這些被狂暴妖力強行壓製、扭曲的原始記憶,此刻在西王母無上道音的牽引下,如鏡麵般清晰地映照出來。
滄溟那凶光四射、充滿毀滅欲望的巨眼,第一次劇烈地顫抖起來,如同堅冰在暖陽下綻開第一道裂紋。困惑、驚惶、還有一絲被深埋的、屬於喀納斯湖巨鯢的原始恐懼,在那血色的瞳孔深處瘋狂翻湧、交織。它龐大的身軀開始劇烈地痙攣、抽搐,喉中發出的不再是暴戾的咆哮,而是一種近乎嗚咽的、斷斷續續的痛苦嘶鳴,仿佛有什麼東西正在它體內蘇醒,與那肆虐的妖力進行著慘烈的搏殺。
“還不醒來!”西王母的聲音陡然轉清,如黃鐘大呂,帶著滌蕩魔障的無上威嚴,直貫滄溟妖魂最深處!
“嗷——嗚——”
一聲穿雲裂石、蘊含著極致痛苦與解脫的悲鳴,猛然從滄溟巨口中爆發出來,震得整個喀納斯湖的玄冰再次布滿裂痕。它龐大的身軀痛苦地蜷縮、翻滾,攪動起滔天濁浪。就在這劇烈的掙紮中,一點璀璨奪目的金光,混雜著絲絲縷縷漆黑如墨的汙穢妖氣,終於被它艱難地、劇烈地嘔吐而出!
那金光殘渣脫離妖軀的瞬間,如同失去了最後支撐的力量,滄溟那山嶽般的恐怖妖軀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崩解、虛化。幽暗如深淵的巨鱗片片剝落,化作點點深藍色的光塵,融入冰冷的湖水。那龐大猙獰的形體在清光中迅速收縮、褪去暴戾,最終顯露出一條巨大哲羅鯢的虛淡輪廓,它疲憊地懸浮在波光粼粼的湖水中,巨大的頭顱微微垂下,眼中再無凶焰,隻剩下無儘的茫然、疲憊與一種大夢初醒般的空寂,對著西王母的方向,傳遞出一縷微弱卻清晰的孺慕與深深的愧悔。
西王母廣袖輕揚,那點被吐出的、黯淡卻本質非凡的金色丹氣殘渣,如倦鳥歸林般飛入她掌心一方溫潤的玉匣之中,悄然隱沒。她垂眸看著下方湖水中那巨大而虛弱的哲羅鯢魂影,聲音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歎息:“孽緣既消,罪愆難贖。爾靈識未泯,便以此身,永鎮此湖,滌蕩寒煞,守護一方水土生靈,直至業障消儘,再論歸期。”
言畢,指尖清光流轉,一道蘊含著生生不息水靈之力的玄奧符印憑空生成,緩緩印入哲羅鯢虛影的額心。
符印入體的刹那,哲羅鯢的虛影發出最後一聲悠長如釋重負的低鳴,整個身軀驟然爆發出柔和而堅韌的深藍光芒。光芒迅速下沉,沉向喀納斯湖那最深、最幽暗的溝壑。光芒所及之處,湖底翻湧的汙濁妖氣與刺骨寒煞,如同遇到了克星,發出嗤嗤的輕響,被迅速淨化、沉澱。光芒最終在溝壑最深處凝聚、固化,化作一塊巨大無比的、通體流轉著深邃寧靜藍光的靈石,無聲無息地嵌入了萬古湖床。靈石內部,隱約可見那哲羅鯢安詳蟄伏的輪廓,其靈韻溫和地彌散開來,如同一個巨大的淨化核心,悄然中和著湖水中殘留的每一絲陰寒與戾氣。
湖畔被削平的山頂,經天庭神力點化,成了一方天然石台,人稱“佛光台”。多年後一個雨霽天青的清晨,一位進京趕考的書生駐足台上,忽見對麵雲霧繚繞的山間,赫然出現一個巨大、清晰、流轉著七彩光暈的圓環,宛如神佛項後寶光。書生驚為神跡,跪拜不已,一舉高中狀元,傳為奇談。隻有湖畔最老的牧人,在醉眼朦朧時,會指著那七彩光環,對圍攏的兒孫含混低語:
“哪是佛光喲……那是當年,三太子一槍……劈出來的神跡哩……”
喀納斯湖的波濤,年複一年溫柔地拍打著岸邊。湖水依舊深邃,卻不再是那種令人心悸的墨黑,而是呈現出一種層次豐富、變幻莫測的藍與綠,陽光下晶瑩剔透,如同神靈遺落人間的巨大翡翠。遊船劃過水麵,蕩開清波,遊人對著清澈湖水下偶爾悠然遊過的巨大哲羅鯢身影發出驚歎。無人知曉,在那陽光無法抵達的最幽深之處,一塊溫潤的深藍靈石正散發著恒定而柔和的光暈,如同大地沉穩的心跳。
靈石深處,一絲極淡卻無比堅韌的靈識,在漫長的守護與淨化中,仿佛感應到了湖麵上傳來的、屬於人間安寧的歡聲笑語,於永恒的寂靜裡,漾開一圈無人得見的、細微而滿足的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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