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長風的公寓裡,氣氛帶著一種決絕的寧靜,仿佛暴風雨來臨前的片刻沉寂。
陽光透過百葉窗,在布滿劃痕的地板上切割出明暗交錯的光帶,空氣中彌漫著舊書紙張和淡淡灰塵的味道。
他並沒有像電影裡演的那樣,深情而緩慢地環顧這個居住多年的“家”,目光在每一件物品上流連。
相反,他的動作高效得近乎冷酷,仿佛在進行一次軍事行動。
他打開那個跟隨他多年的、邊角已有些磨損的行李袋,開始進行嚴格的篩選。
首先被取出的,是那些裝幀精美、代表著他在不列顛學術界榮譽與地位的證書和獎杯。
皇家工程院青年學者獎、大學終身教職聘書、國際學術會議最佳論文獎牌……
它們曾是他奮鬥的見證,此刻卻顯得如此沉重。
他小心翼翼地將它們擦拭乾淨,整齊地碼放在客廳的茶幾上,像在進行一場無聲的告彆儀式。
接著,是他這些年購置的,能夠提升生活品質,卻並非生存必需的非必需品,比如高檔咖啡機、限量版音響、一套精致的茶具、幾幅價值不菲的現代派畫作複製品……
它們曾點綴了他的生活,此刻也被一一清出,堆放在角落。
最終,那個原本鼓鼓囊囊的行李袋,變得乾癟下去,裡麵隻剩下他當年初來不列顛時,母親親手為他收拾的幾件簡單換洗衣物,一件有些褪色的舊毛衣,以及一個裝著家族老照片的相冊。
行李袋的重量,仿佛又回到了起點。
他的目光,最後落在了書架上、書桌上、甚至地板上那些堆積如山的資料上。
一摞摞打印出來的論文預印本、寫滿複雜公式和構思的筆記本、記錄了無數次失敗與成功的數據記錄冊、還有那些邊緣已被翻得卷起的專業書籍……
這些都是他無數個挑燈夜戰的夜晚,無數個在實驗室與圖書館穿梭的日夜,所積累下來的心血結晶,是他智力活動最直接的證明。
按照不列顛的官方規定和那份他簽署過的保密協議,這些涉及前沿航空領域,特彆是與不列顛及雄鷹部落合作項目相關的研究資料,他一份紙質文件,一個存儲數據的U盤都無法帶走。
顧長風緩緩伸出手,指尖輕輕拂過那些熟悉的封麵和紙張粗糙的邊緣,仿佛在觸摸自己流逝的青春和熾熱的理想。
眼中閃過一絲難以掩飾的痛惜,那是對過往付出的珍視,如同一位父親不得不告彆自己精心養育卻無法帶走的孩子。
但這絲痛惜轉瞬即逝,被一種更為堅定、甚至帶著一絲破釜沉舟意味的光芒所取代。
他深吸一口氣,仿佛要將這房間裡所有的回憶與不甘都吸入肺中,然後徹底排出體外。
他毅然提起了那個此刻顯得異常輕便的手提箱,裡麵隻裝著他的護照、一些基本證件、錢包、一支筆,以及他那無法被任何規定剝奪的,裝滿前沿知識與創新思維的頭腦——這才是他最寶貴的行李。
他沒有回頭,甚至沒有再多看一眼那滿屋子的“心血”,徑直走向門口,步伐穩定而有力。
卷發男威廉一直沉默地站在門邊,眼神複雜地注視著顧長風的一舉一動。
他原本以為會看到掙紮、猶豫、或者至少是一絲對舒適過去的眷戀,但他從顧長風的背影中,隻讀出了義無反顧的決然和一種近乎宗教般虔誠的堅定。
這一刻,威廉深刻地意識到,這個世界上真的存在這樣一種人,他們會為了某種超越物質的精神信念和血脈深處的歸屬感,毅然放棄觸手可及的功名利祿、優渥的生活條件以及肉眼可見的光明前途。
這種選擇,在他這個精致的利己主義者看來,近乎瘋狂且難以理解,卻又因其純粹和犧牲,而帶著一種令人肅然起敬的悲壯與力量。
就在顧長風毅然踏上歸途,身影消失在公寓走廊儘頭的同時,不列顛各地,許多擁有龍夏麵孔的人,也正懷著各異的心情,從四麵八方朝著幾個指定的港口彙聚。
這其中有像盧向東、馬建成那樣,早已下定決心,將個人命運與祖國發展緊密相連的高級人才,他們目光沉靜,步伐從容。
但更多的,是大量普通的龍夏留學生、中資企業員工、甚至是從事餐飲、零售等行業的務工人員。
他們被那經過刻意渲染的“所有龍夏人都可登艦回國”的消息所鼓動,懷揣著對祖國的樸素向往、對歐洲未來局勢的擔憂、或者僅僅是“機不可失”的從眾心理,拖家帶口,提著大包小裹,如同潮水般湧向岸邊,希望能搭上這班看似免費的“回家”順風船。
人群中,還夾雜著一些神色格外複雜、目光躲閃的人。
他們是去年因龍夏部落正式頒布並執行取消雙重國籍律法而懊惱不已的前龍夏人,如今手持不列顛護照卻在此刻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身份尷尬與撕裂。
祖國的強大讓他們心潮澎湃,但手中的護照和既得利益又讓他們步履蹣跚。
不列顛部落皇家海軍軍事基地內,一間布置典雅卻透著冷峻氣息的貴賓休息室裡,氣氛與港口的喧囂躁動截然不同。
在完成了初步的、流於形式的官方接觸與禮儀性會談後,布萊克特艦長保持著表麵的禮貌,將周慶磊大校送至這處臨時休息場所,便帶著難以掩飾的複雜表情告辭了。
門剛關上早已在此等候的趙大使便揮退了服務人員,臉上輕鬆的表情瞬間被凝重取代,他快步走到周慶磊麵前,壓低了聲音:
“周大校,情況有變,出了點意外,我們可能低估了他們的‘創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