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瑟咳嗽了一下,模仿著皮爾的語氣:“我們需要的是一群受過教育、能讀會寫、能在街上與市民對話的年輕人。”
維多利亞抿嘴笑道:“所以您就去了?”
“陛下,那是當時倫敦唯一一個不問你來自哪裡、不問你念的哪所學校,隻問你敢不敢上街巡夜的職業。”
“那您後悔嗎?”
“任何一個智力正常的紳士,在當了警察之後,都很難說自己不後悔。”
維多利亞愣了一瞬,她顯然沒料到這位“蘇格蘭場的傳奇”會說出這種話,她的嘴唇輕輕張了張,似乎忘了下一句該問什麼:“您是在說……您是傻子嗎?”
“當然不是,陛下。”亞瑟一本正經道:“我的智力正常。起碼我自己是這麼認為的,但您有權保留不同意見。”
“噗嗤。”維多利亞還是沒忍住笑出了聲:“您?後悔?我的上帝啊!我真沒想到您也會後悔加入蘇格蘭場。”
“現在肯定不後悔,畢竟過去的事都過去了。但是……”亞瑟往椅背一靠,像是在從回憶裡把那個愣頭青重新拖出來示眾:“但是我加入蘇格蘭場的第一個星期,我就起了辭職的念頭。如果不是那天正好發工資,說不定我真就走了。”
“原因呢?”
“原因?就是所有想要辭職的人都能背出來的那種。”亞瑟掰著手指頭給維多利亞一一列舉:“薪水低、工作量大、假期少、危險得要命,市民嫌我們礙眼,報紙罵我們是皮爾雇傭的藍色暴徒,街頭流氓更是見了警察製服就想揍我兩拳。”
他說到這裡,聳了聳肩:“更彆提我上班的第一個星期,就真的被揍了。”
維多利亞瞪大了眼睛:“您被揍了?還有人能夠揍您嗎?您不是一個人就可以收拾了十四個巴巴裡海盜嗎?”
“收拾海盜是後來的事了,剛乾警察的時候,我可是一點拳腳功夫都不懂。”亞瑟歎了口氣:“我還記得那是在格林威治的中央大街附近,有商戶投訴說,幾個酒鬼在他的店裡鬨事。我隻是上去說了一句‘先生們,請安靜點兒’,下一秒,拳頭就砸在了我的腦袋上。”
維多利亞捂著嘴倒吸了一口氣:“天啊!那後來呢?”
“後來?您是問酒鬼嗎?”
“我是問您。”
亞瑟像是有些不好意思:“我嘛……我趴在地上躺了幾分鐘,然後爬起來,繼續巡邏。”
“那酒鬼呢?”
“酒鬼跑了。”
“那商戶呢?他有沒有感謝您的服務?”
“沒有。”
“那他難道什麼也沒說,就眼睜睜的看著您為他挨了一拳?”
“那倒也不至於,他還是說了話的。”
“他說什麼了?”
“說我不中用。”
維多利亞氣的一下子挺直了身子:“他說您不中用?!”
亞瑟被她突然冒出來的氣勢嚇了一跳:“陛下,您彆這麼激動。”
“我當然激動!”維多利亞漲紅了臉,語速一下快了許多:“他讓您替他處理酒鬼,結果您挨了拳,他還說您不中用?這也太、太……”
她實在是找不到什麼合適的形容詞,畢竟肯辛頓體係可沒教她該怎麼說臟話。
“太什麼?”亞瑟忍著笑。
“太、太……太不值得了!”維多利亞一拍桌子,茶匙晃得響了一聲:“多麼忘恩負義的無恥之徒!”
亞瑟失笑:“嗯……無恥之徒,出自《貝奧武夫》還是《李爾王》來著?”
“我、我……”維多利亞被他調侃,反倒更氣了:“我隻是覺得,您那麼辛苦、那麼儘責,還要被這種人這樣對待,這太不公道了!”
亞瑟安撫道:“陛下,當時誰都覺得警察不中用,倒也不能怪那位店主先生。1829年蘇格蘭場剛建立的時候,全倫敦都認為我們不過是新式打手,是皮爾的政治工具,是來盯著他們、限製他們自由的一群藍衣蠻子。您不能指望公眾在第一天、第一個月、第一年就讀懂您的好心,這得有個過程。”
維多利亞皺著眉,忍了好一會兒,才把聲音壓回禮貌的音量:“那……現在比那時候好些了吧?”
“好多了。”亞瑟點了點頭:“如今的倫敦市民已經習慣了街上有巡警的日子,甚至覺得沒有警察才不自在。特彆是過去這三四年,變化可能比您想象的還要大。”
維多利亞情不自禁的身體微微前傾,她已經完全沉浸進了亞瑟的《新警察故事》:“真的嗎?哪方麵?”
“首先,是我們自己,警察本身變了。剛成立那幾年,人手不足、訓練不足、製度都是漏洞,雖然蘇格蘭場的《內部條例》每個月都在完善,但總得來說,各種模糊地帶依然很多。但自從33年和34年兩部《大都會警察法》修訂案通過後,很多事情都在法律層麵上正式確定下來了。值勤條令、偵探部門、培訓學校,都在法律層麵製度化了。現在巡警上崗前必須牢記上百條警察條例,每個月都有考核,巡邏路線、記錄簿這些都有標準流程。”
他頓了頓,看了看維多利亞的表情,像是擔心這些術語會讓維多利亞犯困,於是又換上了更故事性的說法:“簡單點說,以前我們就像是一群披著藍外套的街頭義勇軍。如今,我們是英國第一支真正意義上的公共安全專業隊伍。”
維多利亞點了點頭:“嗯……聽起來好像確實有進步。”
“其次,是市民。”亞瑟繼續道:“以前他們隻看到一個穿著藍製服、跑來管他們閒事的家夥,現在他們知道我們能救命。火災、搶劫、街頭鬥毆、小孩失蹤、醉鬼鬨事、行凶報案……人的記憶很奇妙,隻要有幾次巡警在最要命的時候趕到,人們就會開始覺得警察不是麻煩,而是一種保障。”
說到這裡,亞瑟換了個坐姿:“話說回來,這裡麵也有您的功勞。”
“我?”維多利亞疑惑道:“我有什麼功勞?”
亞瑟微微躬身:“感謝您出席了羅伯特·卡利警官的紀念儀式。冷浴場事件之後的澄清,還有蘇格蘭場這些年破的大案、抓的團夥……陛下,倫敦人不是傻子,市民更不是無情的。你保護了他們,他們遲早會記住。”
維多利亞聽到羅伯特·卡利的名字,神情不由得柔和了不少:“卡利警官的遺孀和他的兩個孩子,現在過得還好嗎?”
“托您的牽掛,他們過得很好。”亞瑟笑著開口道:“我今年去探望他們的時候,卡利夫人還托我向您問好,卡利的長子大衛和我說,等他長大以後,他希望能像他爸爸一樣,成為一名驕傲的蘇格蘭場警察。”
維多利亞聽到“大衛想當警察”時,明顯怔了一下。
如果孩子們把警察當成一種值得追求光榮事業,那麼她是不是也應該做些什麼,讓他們的父親、他們的哥哥、他們所依靠的人,能夠在更好的環境裡工作?
畢竟,她不想再看到這樣的悲劇重演,也不想再聽到有哪個巡警在街上被人攻擊,卻得不到應有的保護。
想到這兒,維多利亞輕輕歎了口氣,整理了一下裙擺,為了能讓心緒平複:“您今天帶來的那個新法案說我意見稿,和之前的警察法案區彆在哪兒?如果這些改革能讓巡警們少受一點委屈,我想知道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