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敗的土屋外,月光如水銀瀉地,將荒蕪的院子、倒塌的籬笆、枯死的樹樁照得一片慘白。夜風嗚咽著穿過殘垣斷壁,卷起地上的浮塵,帶來遠處山林野獸模糊的嚎叫,更襯得此地死寂荒涼。
淩星隻是靜立在那裡,靛藍的道袍在風中紋絲不動,仿佛一尊融入夜色的玉雕。玄紗鬥笠隔絕了外界的一切窺探,隻有她清冷的氣息如同無形的界域,將土屋與這荒涼破敗的院落溫柔地籠罩在內,隔絕了所有可能窺伺的宵小與陰寒。
屋內,壓抑了太久的哭聲漸漸轉為劫後餘生的、帶著巨大疲憊的喘息與低語。
墨萱用儘全身力氣,將虛脫卻生機複蘇的奶奶小心扶上土炕,與依舊昏迷但氣息平穩的弟弟並排躺好。
她扯下自己還算乾淨的裡衣下擺,沾濕了水罐裡僅存的一點清水,細致地為奶奶擦拭臉上、頸間的汙濁汗水和淚痕。
動作輕柔,帶著一種失而複得的小心翼翼。
她又檢查了弟弟墨雲,確認他呼吸悠長,體溫正常,緊蹙的眉頭也已舒展,這才長長地、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仿佛要將積壓在胸腔裡所有沉重的絕望與恐懼都呼出去。
油燈昏黃的光暈在破敗的牆壁上跳動,映照著土炕上兩張沉睡中逐漸恢複血色的臉。墨萱坐在炕沿的小板凳上,守著這得來不易的安寧,緊繃了不知多久的心弦終於鬆弛下來,巨大的疲憊如同潮水般將她淹沒。她抱著膝蓋,將臉深深埋進臂彎,肩膀無聲地聳動,不是哭泣,而是徹底鬆懈後的虛脫。
時間在寂靜中流淌。不知過了多久,油燈的火苗劈啪跳動了一下。
墨萱猛地驚醒,才意識到自己竟短暫地迷糊了過去。她立刻看向炕上的奶奶和弟弟——呼吸平穩,臉色安詳。她這才真正放下心,躡手躡腳地起身,吹熄了那豆大卻珍貴的燈火,借著窗外清冷的月光,悄無聲息地退出了土屋,輕輕掩上了那扇吱呀作響的破門。
月光下,淩星依舊靜立在院中,仿佛從未移動過分毫。
“仙師……”墨萱走到淩星身後三步遠處,雙膝一軟,便要再次跪下叩謝這再造之恩。
一股柔韌卻不容抗拒的力量憑空托住了她的膝蓋。
“站著說話。”淩星的聲音平靜無波,聽不出喜怒,卻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力量,讓墨萱下意識地挺直了脊背。
淩星緩緩轉過身。
月光勾勒著她玄紗鬥笠的邊緣,投下神秘的陰影。
她的目光穿透薄紗,落在墨萱臉上,如同實質的探針,緩緩掃過她蒼白疲憊卻難掩清秀的容顏,掃過她身上那件洗得發白、打著補丁的粗布衣裙,最終,定格在她那雙因長期握持那異界武器而帶著薄繭、骨節分明的手上。
“你,已是金丹修士。”
淩星開口,不是疑問,而是陳述,聲音清冽如冰泉擊石,在這寂靜的荒院裡異常清晰,“縱是初入金丹,在這凡俗地界,亦算一方人物。開山裂石,馭風驅物,聚財納物,易如反掌。縱是尋常修真家族,亦會奉為上賓。”
她的語調毫無波瀾,卻字字如重錘,敲在墨萱心上:
“為何至親仍困居此等破敗之地,食不果腹,衣難蔽體,更淪落到身中奇毒,需你行此下策,搏命求生?”
月光下,墨萱的身體猛地一顫,仿佛被這直指核心的詰問刺穿了所有勉強維持的鎮定。她低下頭,散亂的額發遮住了眼睛,肩膀無聲地抖動起來。半晌,才從齒縫裡擠出破碎的聲音,帶著濃得化不開的悲憤與絕望:
“因為……蝕骨幽蘭……它根本……就不是普通的毒!”
她猛地抬起頭,月光照亮了她眼中洶湧的淚光和刻骨的恨意:“它……它像跗骨之蛆!吞噬靈力!消磨生機!尋常丹藥,無論幾品,隻要蘊含靈力,入體便被那毒吞噬殆儘,反而成了滋養它的養料!隻會讓中毒者……死得更快!更痛苦!”
“我試過……”墨萱的聲音哽咽得不成樣子,“我試過所有能想到的辦法!用儘所有力氣去獵殺妖獸,換取靈石,去求那些丹師、藥師!可他們……他們……”
她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鮮血順著指縫滲出,滴落在冰冷的泥地上,她卻渾然不覺:
“天蘿仙宗的外門弟子,騙走了我獵殺一頭五階‘鐵背妖熊’換來的全部靈石,給了我三顆據說是內門流出的‘清瘴丸’!奶奶和弟弟吃下去,隻安穩了三天,便毒發更凶!我去尋他……他早已不見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