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星敘述得極其客觀,甚至將阿桑那激動到顫抖的語調、絕望而憤怒的眼神、以及最後近乎崩潰的驅趕都描繪得栩栩如生。
她沒有加入過多個人評述,隻是將這場充斥著血淚、仇恨與理念衝突的對話,赤裸裸地攤開在同伴麵前。
院內一時間陷入了長久的寂靜。
隻有晚風拂過院中老樹發出的沙沙聲,以及茶水微沸的細響。
靈兒那雙總是溫潤的眼眸中充滿了震驚與不忍,她下意識地攥緊了衣角,指尖微微發白。
她能感受到阿桑話語中那份失去至親的、撕心裂肺的痛苦,那絕非偽裝。
聯想到之前救援行動中看到的那些被妖族囚禁、折磨的人族,一種巨大的、難以言喻的悲哀攫住了她。
仇恨的鏈條,竟如此殘酷,兩端都浸滿了鮮血。
姬雯筱眉頭緊鎖,手中的子午鴛鴦鉞無意識地在石桌上劃動著,發出細微的刮擦聲。
她性子直率,愛憎分明,此刻卻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糾結。
“那些獵殺妖族、搞走私的人族敗類,確實該千刀萬剮!”
她咬牙道,眼中閃過厲色,“可……可這跟南域那些普通百姓有什麼關係?他們可能一輩子都沒出過遠門,連妖族長得什麼樣都沒清楚見過!憑什麼要承受這種滅頂之災?還有,專挑軟的捏,不敢去碰中域,這算什麼?!”
她的話語裡充滿了對不公的憤懣,既有對同胞受難的怒火,也有對妖族行為邏輯的不齒。
夜涵抱劍而立,周身寒氣似乎比平日更重了幾分,他薄唇緊抿,半晌才吐出一句:“仇恨,蒙心。”
他的話語簡潔,卻一針見血。
無論是阿桑個人被仇恨驅使的偏執,還是妖族高層可能利用這份仇恨進行戰略擴張的算計,本質上都是被負麵情緒或利益蒙蔽了理智與公正。
陳羽輕輕歎息一聲,溫潤的臉上籠罩著一層陰霾。
“阿桑姑娘的遭遇,令人扼腕。此等惡行,人族內部必須徹查清理,絕不姑息。然則……”
她頓了頓,語氣變得凝重,“若因部分人之惡,便認定全體皆有罪,進而行株連之舉,這與我們所要反對的暴行,又有何本質區彆?妖族此舉,恐非解怨,實為結怨更深。”
她看到了問題的核心在於“邊界”與“尺度”。
李彩苓指尖輕輕敲擊著星宿幡的杆身,眼中星輝明滅不定,她在進行更複雜的推演。
“若阿桑所言非虛,那走私網絡能橫跨數域,其背後牽扯的勢力定然盤根錯節。中域……水太深了。妖族高層選擇性的‘複仇’,背後定然是經過冷酷利益計算的。他們或許並非不想動中域,而是……不敢,或者代價太大。將矛頭指向南域,既能宣泄內部仇恨情緒,凝聚力量,又能攫取實際利益,風險卻相對可控。”
她的分析更傾向於戰略層麵,揭示了其背後可能存在的冷酷政治考量。
見眾人都陷入了深深的思考,眉頭緊鎖,顯然被這複雜的倫理困局所擾,淩星玄紗下,唇角幾不可察地微微勾起一絲極淡的弧度。
她確實存了點“壞心眼”,將這沉重而兩難的問題拋出來,看著這些平日裡或勇敢、或聰慧、或溫和……其實實際上這些優點兼有的師弟師妹們一同煩惱。
“所以,”淩星清冷的聲音打破了沉默,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探究,“你們覺得,誰更有道理?或者說,在這筆糾纏著血債與侵略的糊塗賬裡,究竟該如何評判對錯?”
這個問題如同巨石投入心湖,激起的漣漪更大。
眾人麵麵相覷,一時竟難以作答。
從情感上,他們無法完全否定阿桑及那些受害妖族的痛苦與憤怒;從道義上,他們更無法認同妖族將報複無限擴大化、針對無辜者的行徑。
而背後那可能存在的、基於實力差距的戰略性欺軟怕硬,更讓這“複仇”蒙上了一層虛偽和可鄙的色彩。
看著眾人更加苦惱的神情,淩星忽然輕輕笑了笑。
那笑聲透過玄紗,帶著一種洞悉後的淡然,甚至有一絲如釋重負的意味。
“好了,不必再糾結了。”
她語氣平和下來,“我方才一路歸來,反複思量,心中已有了答案。”
眾人的目光瞬間集中在她身上。
淩星站起身,玄袍在漸濃的夜色中仿佛與黑暗融為一體,唯有那雙透過紗幕的目光,清澈而堅定。
“阿桑的痛苦是真的,那些死於非命的妖族同胞的冤屈也是真的。人族內部某些勢力犯下的罪行,必須被清算,這一點,毋庸置疑。”
她首先肯定了對方訴求中合理的部分,這讓靈兒等人微微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