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上京,風從北境吹來,帶著鐵鏽與麥草混合的冷味。
梧桐葉在十月初三那天集體泛黃,像有人一夜點燃滿城金箔。
宋旻真踩著落葉進皇城時,聽見腳下碎裂聲,竟想起昨日驗屍台上,和親公主躺在解剖台上——同樣乾淨利落,不帶一點回旋。
新帝隻給他十日時間查明北境公主被害真相。
“十日之內,給北境一個交代,也給我大安一個體麵。”年輕的帝王聲音不高,卻像北境霜刀,貼著骨縫往裡刮,“否則,和談變戰書,朕隻能先拿你的人頭墊馬蹄。”
宋旻真跪領聖旨,抬眼看見殿外那株老梧桐,葉子正撲簌簌往下掉,像無數隻被掐斷指骨的手掌。
他忽然想起,北境公主乳名阿梧,北境可汗說,她出生那天,王庭的梧桐也這樣落了一場金雨。
第一日,他重去驛館。
北境六皇子已先一步抵達,鐵甲未卸,紅纓上沾著塵與血,像一柄才拔出的彎刀。
“宋卿,我妹妹不能白死。”赫蘭廷用生硬的漢語一字一頓,“和談?可以。先拿你們內閣最金貴的那顆人頭祭旗。”
他伸手指向案幾上攤開的國書——原本寫好的互市、歲幣、劃界三條,被朱筆粗暴劃去,改成“割讓幽燕三州”“賠款三百萬金”“縛凶入北境,車裂於阿梧靈前”。
墨跡未乾,像新鮮的傷口。
第三日,案發現場的那串佛珠,查出了是誰之物。
宋旻真攥著它,指節發白——整個大安,隻有一人用烏木做佛珠:內閣最年輕閣老,二十六歲的何衍。
他是先帝欽點的“外交利刃”,曾多次出使北境,把刀尖上的和談變成詩酒風流。
傳說赫蘭六皇子與他結拜為安答,兩人曾在草原月夜對酌,用匕首劃掌,血入酒甕,誓言“永不相負”。
也不知道這些是傳聞,還是真的。
第六日,何衍被押入大理寺獄。
獄卒扒掉他仙鶴補子,摘了梁冠,烏發散亂,像被折斷的鶴頸。
可那人仍笑著,眼底映著牢牆火把,像映著北境的雪。
“宋大人,”他隔著木欄伸手,掌心躺著另一顆佛珠,完整無缺,“我那串珠子,共十八顆,少一顆,都成不了佛。”
宋旻真沒接,隻道:“我知道不是你。”
“可天下人信。”何衍握拳,佛珠嵌入皮肉,“北境六皇子要我死,我死了,和談就能活。”
“那就先彆死。”宋旻真轉身,背影被火光拉得極長,“我查案,不拿無辜者墊背。”
第七日,秋雨驟至。
宋旻真再訪驛館,赫蘭六皇子正在磨刀,石槽裡的水泛著粉,像洗過胭脂。
“宋卿,隻剩三天。”
“六皇子可認得此物?”宋旻真攤開掌心,是那半顆血珠。
赫蘭廷瞥一眼,刀尖挑起珠粒,對著燭火照——血膜下,“衍”字細如蚊足。
“何閣老的東西,上京獨一份。”
“珠子是凶手留下的,卻不是何衍掉的。”
“哦?”
刀鋒一轉,寒意爬上宋旻真咽喉,“宋卿想說,有人偷了何衍的佛珠,再故意弄碎,嫁禍給你們的外交大臣?你們漢人,彎彎繞繞,比我們草原的羊腸小道還多。”
宋旻真不避不閃:“六皇子可記得,公主薨前夜,你身在何處?”
赫蘭六皇子眯眼。
“有人偷了佛珠,栽贓嫁禍,帶回驛館,——嫁禍何衍,一石二鳥:斷大安臂膀,逼北境再啟戰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