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還不算,由此而來的泡沫後遺症才是長期的,痛苦的,又難以擺脫的。
正如潮水退去讓人們看到險峻的崖壁一般,日本經濟的全盤崩壞,也將長期隱藏在日本金融界的黑暗腐敗暴露無遺。
1990年夏季,日本在泡沫經濟時期不斷蓄積的貪腐行為終於爆發,一連串金融醜聞相繼曝光。
野村和日興證券卷入的醜聞涉及了企業特金賬戶的損失賠償問題。
儘管這些賬戶並不合法,但私下卻得到了大藏省的認可。
這些賬戶的存在暗示著日本的製度偏袒圈內人。
當股市進入下跌通道之後,這樣的安排就漸漸變得不可容忍了。
跟以前一樣,還是要找出一個替罪羊,來承擔整個社會的集體罪孽。
為此,1990年6月,野村證券的總裁田淵義久在損失賠償醜聞中被迫辭職,成為日本金融界為平息公憤而上演的第一出辭職戲。
而這才僅僅是個開始。
作為20世紀80年代末期最賺錢的日本銀行,很快,住友銀行緊跟著也來丟人現眼了。
原來在素有“皇帝”之稱的董事長磯田一郎的強勢領導下,住友把泡沫經濟的價值發揮到了極致。
住友不但曾經大規模地擴張房地產貸款,並利用特金賬戶來增加收益,而且跟其前雇員經營的係滿按揭公司往來甚密,做了很多見不得人的交易。
結果在房地產市場開始下跌後,因為子公司的牽連,係滿公司的經營醜聞也被曝光出來,麵臨著涉嫌偽造畫作評估、非法拉抬股價、勾結黑幫分子介入地產等指控。
住友為了保住聲譽,切斷與係滿公司的聯係,不得不付出了二十億美元的代價。
然而禍不單行,隨後,住友跟稻川會的二代目石井隆匡的關係也暴露了。
住友一家分行的經理曾說服客戶貸款給石井,資助他囤積東急電鐵的股票。
最終,住友銀行的董事長磯田不得不承擔了這兩樁醜聞的責任,在1990年10月,也像野村證券的總裁一樣,謝罪辭職了。
而這一係列醜聞曝光的不良後果,就是加劇了社會民眾對於金融行業的不信任感,大藏省不得派專人督導對日本金融機構的賬目進行清查工作。
儘管在日本這個政商勾結的社會環境下,這樣的清查往往形式大於內容,但一時間也一樣風聲鶴唳,進一步加劇了日本實體經濟資金流動不足的狀況。
導致許多企業的資金匱乏困境繼續擴大,鬨上了錢荒了。
像年初才剛剛借助股市炒作,緩了一口氣的EIE集團就是這樣的倒黴蛋。
說實話,儘管EIE因為高橋治則的激進策略買了太多沒有意義的資產,但因為寧衛民的出手乾預,他們在債務方麵已經處理掉不少隱患了。
現在留下的資產都比較優質,過去一直忽略管理的海外資產也逐漸開始走上正軌盈利了,整個集團的經營情況基本已經穩定。
如果再給他們一年半載穩定的金融環境,他們是可以憑借自己的力量緩緩站起來的,也不用再賤賣什麼家當了。
哪怕通過股市坐莊再籌錢呢,也是一條路子。
但現實卻是這樣的殘酷,根本沒有“如果”。
就因為金融係統的醜聞,長信銀行的經營也受到了相應影響,作為長信銀行最大的貸款客戶,EIE的賬目都要過審查的關。
於是原本不算什麼的事兒這時候又成了必須得趕緊補救的漏洞,隨之而來的就是就是要從公司抽血,趕緊籌措一部分資金,還給銀行。
而且股市跌成這樣,民眾已經毫無信心,東京交易市場近似於停業狀態,他們也沒辦法通過坐莊再撈錢了。
說白了,哪條路都給堵上了。
此時的EIE就宛如剛剛摔了一跤從地上爬起來的人,結果莫名其妙又被身後衝過來的一輛自行車給撞到了,要多鬱悶有多鬱悶。
而EIE的董事會在經過開會討論之後,都認為隻能再走變賣資產套現這條路,他們已經彆無選擇。
可賣些什麼呢?
又把資產賣給誰呢?
一時間,接下來的兩個問題似乎成了大家彼此扯皮的聚焦點,又讓許多人發了愁。
因為依照慣例,他們肯定優先選擇日本的關聯企業。
關係好,信得過,私人關係也會因此有所增益。
可現在日本的經濟完蛋了,誰家也沒有餘糧。
都彆說賣個好價格了,人家肯不肯買本身就是問題。
董事會幾個成員給自己相熟的關係,依次打了幾個電話,情況不容樂觀,連一個真正表示感興趣的人都沒有。
要是賣給外國財團呢?
當然也可以了。
隻不過趁火打劫也是必然的。
尤其EIE集團創建於1970年,是個經營曆史比較短暫的公司,之所以發展這麼快,都是因為高橋治則野蠻擴張的原因。
他在當時拿到這些股權的時候,沒少得罪人,現在要說賣,找外國人詢價,甚至去找這些次產原主人詢價,那屬於主動給彆人報仇的機會。
想一想,都會讓人不寒而栗,誰願意替高橋治則承擔這樣的報應啊。
於是一來二去,看似偶然,卻實則必然的結果出現了——寧衛民成了EIE董事會一致認可的不二人選。
“寧會長是我們最合適的交易對象。他做人很有信用,不會騙我們,應該也不會過分壓低我們的價格。關鍵是他手裡有錢,他應該有很多的現金,應該可以滿足我們的需求。”
“我同意,而且他的主要業務和我們沒有太多競爭,他對我們在歐美的資產也沒有覬覦。我們把資產賣給他,不會培養出一個敵人來。阻擋我們未來的路。”
“話是這樣說沒錯,可業務沒有重合,也就意味著他對我們的資產興趣不大。”
“難道真的要把銀座的那兩棟大樓賣給他嗎?我記得寧會長上次還專門問過我們這件事。那可是銀座啊,真賣掉了,也許以後我們就再也買不回來了……”
沉默了許久,會議室所彌漫的鬱結的氛圍,終於還是被董事會的首腦——來自長信銀行的田中重彥打破了。
“不,既然寧會長是個華夏人,那麼還有一個東西,他多半會感興趣。找人聯係他吧,告訴他們我們可以出售的資產表又有了新的商品——港城麗晶酒店……”
“什麼?麗晶酒店?我記得那可是高橋當初花了兩年時間才好不容易搞到的優質連鎖酒店資產,港城的這家,算是利潤相當可觀的一家高檔酒店。”
“但畢竟不如銀座的大樓,對嗎?你們幾個要清楚,我們隻有賣給他,才有可能保下其他資產。否則,還會有更多的損失。”
“這麼說也對,那我們開價多少?高橋當初可是花了差不多一億一千萬美元才買下來的。我們多多少少總要賺一點。”
“我當然清楚這點,告訴寧會長,我們的出價一百八十億日元。這是最終價,不接受議價。如果他感興趣,我們希望能在一周之內簽合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