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波臉上笑開了花,感激不儘的說。
俗話說一白遮百醜,這個工作,錢給的實在是太多了。
無論再多的弊病,對他來說都不算什麼了。
相比起來,反而每天在餐館勞苦工作八小時,就換不到五千円的日薪,更讓他無法忍受。
卻沒想到王亮反而看起來比他更高興。
“哈哈,是我謝謝你才對。彆的不說,現在你就幫我贏了一場賭局呢。”
說著,極為驚人的劇情反轉就來了。
就在劉波的錯愕中,王亮居然笑嘻嘻的衝著山田伸出了手。
“看吧,我早就說嘛,這小子不孬,不但能堅持下來,而且還會加入,成為咱們的長期夥伴。怎麼樣?服了吧?”
山田倒也光棍,沒有拖泥帶水,完全是一副認賭服輸的樣子,默默數了五千円交給了王亮。
劉波這才意識到,王亮和山田似乎拿自己打了一個賭。
隻不過,付完了賭注,山田卻想問個明白,他一臉不解的轉頭問劉波。
“劉桑,我聽褚桑說,說服你今天來幫忙可是很不容易的。而且你第一次乾就吐了,那為什麼還要決定長期做這個天天和死人打交道的工作?你真一點都不怕鬼嗎?你就不害怕,從今以後,晚上會睡不著覺?”
隻可惜,對這個問題,劉波雖然想回答,一時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才好。
他想說共和國的孩子接受的都是馬列主義教育,在自己的國家,就沒有人相信鬼神。
可這話實在有點絕對,有點假大空,連他自己都不信。
他又想對沙田說,會不會是你們日本人實在太迷信了,恐怖片看的太多了,才會那麼膽小,如此懼怕鬼神。
這麼說好像又有點傷人,不禮貌。
結果就在他遲疑之間,還是王亮越俎代庖,替他一語道出真諦。
“山田,我告訴你一句話,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對我們這些從共和國走出來的人來說,錢就是英雄膽。其實我們最怕的並不是死人,更不是鬼,而是窮,是債。隻要有錢賺,你就彆說讓我們天天抬死人了,哪怕你讓我們全日本的鬼都給你逮著,再給捆吧捆吧燒嘍,都沒問題。”
就這一席豪言狀語,王亮說的那叫一個氣衝霄漢,都有點鐘馗的味道了。
不但讓劉波心悅誠服,目瞪口呆。
那個中日混血的山田更是被拍唬的一愣一愣的。
他瞠目結舌中,兩隻手都伸出了大拇指來表達自己敬意。
“噢,華人真是太厲害了,天生就具有陰陽師的膽量!難怪社長專門指定和你們合作呢。果然你們最為可靠,人人都有這樣的膽氣,其他東南亞國家的廢物可沒法相比!”
…………
人可以為了金錢變得勇敢和執著,人也會從金錢中獲得喜悅和安慰。
和王亮、山田告彆後,劉波並沒直接回宿舍。
他先找了家純粹的日本麵館,奢侈地點了碗正宗的日本拉麵。
來到東京這麼久了,他早就被日本麵食美妙的樣子勾住了魂兒,然而卻從未有幸品嘗過一次。
今天有了錢,要不吃上一碗,他覺得實在有點對不住自己。
麵館老板很客氣,點頭哈腰,殷勤招待,這讓劉波感到自己就像個老爺。
都彆說吃,光這種身為消費者收到的情緒價值,就讓他覺得今天的這頓飯比滬海大飯店裡更有滋味。
等到熱氣騰騰,口味絕佳的一大碗麵條下肚,渾身的寒氣都散了,吃得劉波心花怒放,心滿意足。
但這還沒完,吃完麵,他按照王亮的叮囑,又去公共浴場好好泡了個澡。
把身上的消毒水味洗得乾乾淨淨,這才舒舒服服,慢悠悠往住處走。
宿舍裡一片漆黑,等到他進門的時候,已經十點多了,這個時間王秀蓮和阿明都已經睡熟了。
桌上擺著個保溫桶,下麵壓著張紙條,是王秀蓮的字跡,“眼鏡兒,給你留了飯,在桶裡,記得熱了吃。”
劉波鼻子一酸,打開保溫桶,裡麵是溫熱的炒青菜和米飯。
他似乎又餓了,默默的吃完,把餐具給收拾了,跟著又簡單洗漱了一下,才輕手輕腳地躺到自己的鋪位上。
窗外的雪還在下,一絲月光透過窗簾的縫隙灑在牆上。
劉波一時卻全無睡意,他躺在被窩裡卻仍然睜著眼睛,腦子裡像過電影一樣回放著今天的事。
亮的實誠、山田的和善、日本人遞錢時的慌張,還有手裡那遝日元的溫度……
這一切讓他好像突然活明白了——在生存麵前,體麵有時候沒那麼重要,而靠自己雙手掙來足夠的金錢,儘快還清債務才是最重要的。
尤其是臨走時候,他還看到了一輛印著“大刀物產”的麵包車開過來,下來幾個同胞人,都和王亮、山田熟絡地打招呼。
聽王亮說,他們是來作下半場,收殮死者的遺物的。
這讓他越發覺得自己的選擇是正確的,變得無比的踏實。
他發現正在日益成長起來的大陸同鄉互助會就像一棵大樹,正在不知不覺中,把散落在東京的同胞像串聯枝葉一樣都攏到一起。
竟然可以讓所有在日的華人都有了依靠,變得越來越有凝聚力。
完全可以想象,今後,他們所有人都會成為這棵大樹上的一片葉子。
想到這裡,他忽然想到了睡在自己上鋪的阿明。
阿明家裡條件也不好,既然有這種好事,也該問問他才是。
對呀,乾這個活兒是不體麵,可實惠啊。
阿明要是也明白過來,願意乾的話,大概用不了一個月,他家裡的債就能還上。
想到這兒,劉波翻了個身,決定明天一早就跟阿明談話,問問他的意思。
然後他就去找王亮給褚浩然交中介費,順便申請長期乾這個。
最後他再去跟餐館老板辭工,那個時薪六百的破工作他不要了,誰愛乾誰去乾好了……
雪粒子還在打窗戶,劉波卻覺得渾身暖融融的。
他閉上眼睛,嘴角帶著笑,不知不覺進入了夢鄉。
夢裡的橘子汽水味混著弄堂裡的煤煙味,都是他最熟悉的味道。
他仿佛已經看到了母親手裡捏著他寄回去的彙款單,指腹一遍遍摩挲著金額,眼角的皺紋都笑成了花,嘴裡絮絮叨叨地跟父親說,“你看咱波兒,在外麵沒白受苦。”
他還看到鄰居張叔從父親手裡拿到借出錢後有多麼高興。
人沒走出弄堂口高高興興地喊,“老劉家阿波有出息!借的錢連本帶利一分不少!”
隔壁李阿姨正晾衣裳,探出頭接話,“早說阿波是穩當孩子,當初去日本我就沒看錯!”
弄堂裡的街坊們都湊過來,你一言我一語的稱讚聲,比煤球爐上燒開的水壺還熱鬨。
這還不算什麼,他還看到了家裡原先擺著舊木箱的地方,放了台嶄新的日立牌雙門冰箱。
牆角的舊縫紉機旁,多了台鬆下彩電,屏幕上正放著《上海灘》。
侄子趴在小板凳上,手指頭戳著屏幕喊“許文強”。
連父親用了二十年的半導體收音機,都換成了帶磁帶的收錄機,正播放著鄧麗君的《甜蜜蜜》。
那歌聲飄出老虎窗,和弄堂裡的自行車鈴聲纏在一起……
這一夜,劉波睡得格外沉,仿佛獲得了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