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東收拾好東西轉身就走,很快便不見了蹤影。他的步伐看起來不緊不慢,但方向明確,直向旅館。
旅館和平時一樣,沒有絲毫異樣。午後的光線透過門廳的玻璃窗斜射進來,在磨得發亮的水泥地上投下一塊明亮的光斑。
吧台後麵,老板——一個禿頂、穿著油膩背心的中年男人——正慢吞吞地擦拭著櫃台,很淡漠的樣子。
就在劉東剛走到自己房間門口時,旁邊房間的門“哢噠”一聲開了。
安娜走了出來。她似乎正要下樓,手裡拿著一隻空玻璃杯,大概是去打熱水。她穿著一件居家的素色連衣裙,頭發鬆鬆挽起,看起來慵懶隨意,兩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
安娜的臉上掠過一絲清晰可辨的鄙夷,那眼神與火車上看到劉東廢物一樣時如出一轍——仿佛單純看到劉這個人就讓她感到些許不適。
然而畢竟一起患過難,她極輕微地點了下頭,算是打過招呼了。
劉東的肩膀下意識地縮了縮,臉上堆起一種受寵若驚的笑容,忙不迭地點頭,幅度很大,甚至顯得有些滑稽。“你……你好。手腳似乎都不知道該往哪裡放。
安娜不再看他,拿著杯子,徑直從他身邊走過下樓去了。
直到那腳步聲消失在樓梯轉角,劉東才仿佛鬆了口氣,肩膀微微塌下來。
他臉上那種惶恐討好的笑容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眼神重新變得沉靜而銳利。他迅速看了一眼安娜房間緊閉的房門,又瞥了一眼自己房間不再耽擱,掏出鑰匙,利落地打開門,閃身進去。
一切都和離開時沒什麼兩樣,並沒有任何異常,他聽到外麵安娜回來的腳步聲又坐了一會才在窗戶上掛了一條毛巾。
“路上沒情況吧?”
劉東低聲問,接過她手裡的食物和水壺。
“沒有。”張曉睿搖搖頭,脫下外套,感覺後背一層薄汗,“她那邊……沒動靜?”
“回來時在門口碰見過一次,之後就沒見出來了。”劉東把食物放在小桌上,聲音壓得極低,幾乎是貼著張曉睿的耳朵說的“應該是穩住我們,等我們露出更多馬腳,或者等其他人。”
兩人就著開水,沉默地啃著乾硬的麵包,好在還有烤雞,香味在狹小的空間裡彌漫開來,卻勾不起多少食欲。
僅僅一牆之隔。
安娜靠在床頭,閉著眼睛,呼吸均勻綿長,仿佛已經入睡。但她的每一個感官都警醒著,留意著走廊和隔壁的任何細微聲響。
在靠近與劉東房間共用牆壁的那一側,米爾正以一種極不舒服的姿勢半蹲著。他手裡攥著一個黑色碗口大小的橡膠擴音器,其中一邊死死按在牆上。
他一隻耳朵緊貼著擴音器後部的聽筒,手上拿著一支筆和一個小記事本,擱在膝蓋上。
旅館的牆確實很薄,隔壁的談話聲,甚至餐具的碰撞聲,透過擴音器的放大,清晰地傳入他的耳中。
“……這麵包跟石頭一樣,差點把我牙崩了。”是那個年輕女人的聲音,帶著煩躁。
“忍忍吧,賣完最後這點零碎,明天就去打聽車票。”劉東的聲音有些含糊,似乎在咀嚼食物,“這地方……怎麼也沒有家裡好。”
米爾在筆記本上潦草地記錄著關鍵詞,對方說的是華語,而他也算是半個語言專家。:
“抱怨食物”、
“想走”
“回國”。
他的眉頭微微皺著,這些對話瑣碎平常,符合兩個唯利是圖、急於離開的小商販形象,沒有任何有價值的信息。隔壁的對話還在繼續,無非是些旅途見聞的零星抱怨和關於盤纏的嘀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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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當他凝神細聽,試圖從這些日常的噪聲中過濾出一絲一毫的異常時——
兩個人竟吵了起來,原因卻是因為女人想買一條項鏈。
“就一條項鏈,又不是什麼金子打的,能花幾個錢?”
女人的聲音拔高了,帶著一些委屈,“這一路擔驚受怕,吃不好睡不好,我連這點東西都不能想了?”
而男人的回答卻透著一種壓抑的不耐煩:“小紅,你講講道理。除了被搶的,我們身上還剩多少?每一分都得算計著用到回國,那是項鏈嗎?那是套在我們脖子上的繩。”
“繩?我看是你心裡那點膽氣早被嚇破了!”女人的譏諷像玻璃碴子,“當初是誰說要出來闖蕩,發大財的?現在呢?跟老鼠一樣縮在這破旅館,聽風就是雨,買個紀念品都成了要命的事,你還是不是個男人。”
“你”男人似乎被戳中了痛處,聲音猛地加大,連米爾都下意識將擴音器移開了一寸。
“我膽小?我不是男人?,要不是我處處小心,我們倆早不知道在哪個關卡被扣下,東西全沒收了!你當這裡是什麼地方?是你家樓下可以隨便逛的市場?”
“咣!!!”
一聲毫無預兆的、震耳欲聾的巨響猛然從擴音器裡炸開,聲音猛烈又突兀,米爾猝不及防,被震得渾身一哆嗦,腦袋“嗡”地一聲。
“你摔東西?你衝我摔東西?”女人的聲音徹底失控,變成一種帶著哭腔的嘶喊,“王剛我告訴你,我受夠了,受夠這鬼地方,受夠這提心吊膽的日子,也受夠了你。”
米爾甩了甩頭,試圖驅散耳朵裡的轟鳴和麻木感,臉色有些發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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