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淼帶回了一隻風乾鵝,另一隻就留給單位食堂加餐了,各個吃到肉是不可能的,直接燉了一大鍋鵝湯,好歹都嘗到了點肉味,自然也都知道了水淼又做了什麼壯舉了,要說文化人就是有能耐啊,都能把自己縣城吃的東西給推到京城去了。
方滿福看到這風乾鵝的時候還吃了一驚,“都能買這麼大一隻鵝了?!”
“沒呢,這都是彆人送的感謝我的……”水淼把今天的事說了下,“我一個人拿兩隻鵝也不好看,就留了一隻給單位了。”
“那是該留的。”方滿福點點頭,覺得水淼做的沒毛病,“吃獨食的人,大家也都不樂意打交道的。”方滿福拎著這隻風乾鵝,眼睛就沒有從這轉移過。
“今天吃個鵝脖子……算了,吃個鵝頭,都夠了,一人都能吃塊肉了。剩下的掛著,等到過年再吃腿。”方滿福都已經在計算怎麼吃了。
“娘,你看著做就行。”水淼對此沒有異議,現在一個星期有點肉腥味都已經不錯了,這麼大一隻鵝,掛在橫梁上,吃個幾個月,在很多人看來都是奢侈的事情了。
方滿福到底沒舍得當天就剁了鵝頭,橫刀一劈,斬下半個鵝頭,混著蘿卜燉了一大鍋湯。那風乾鵝特有的、濃縮的鹹鮮香氣,還是霸道地鑽滿了小小的屋子,勾得人肚裡的饞蟲蠢蠢欲動。三個孩子——盛華,頌華還有安國,圍著飯桌坐得筆直,眼睛卻像被線牽著似的,不住地往房梁上瞟。
那隻碩大的、表皮呈醬褐色的風乾鵝,此刻正被一根麻繩牢牢地捆著腳,倒掛在橫梁下。在孩子們眼中,它不像是一隻鵝,倒像是一座散發著誘人光芒的肉山寶藏。盛華年紀大些,還能故作沉穩,隻是喉結不時上下滾動一下;頌華則直接多了,吸著鼻子,小聲嘀咕:“真香啊……奶,鵝腿啥時候能吃?”最小的安國,仰著小小的腦袋,烏溜溜的大眼睛裡全是那隻鵝的倒影,口水都快從嘴角溢出來了,他伸出小手指著:“鵝鵝……肉肉……”
水淼看著孩子們的模樣,心裡又是好笑又是發酸,給三個孩子的碗裡都夾了一筷子的鵝肉塊,:“都好好吃飯,這鵝掛在咱家梁上,跑不了,慢慢吃。”
這事過個兩天,風乾鵝的香味已經在單位食堂散去了,大家對水淼地討論也就淡下來了。沒想到這事居然還有另外的發展。
起初還隻是本縣範圍內的動靜。先是隔壁紅光公社的主任,提著兩掛自家醃製的、油光發亮的臘肉,笑嗬嗬地找上了宣傳部,客氣地要請“水淼同誌”去他們那裡看看,“我們那兒的臘肉,用的是祖傳的老法子,柏樹枝熏烤,香味那叫一個地道!不比風乾鵝差!”
咋地,就他風乾鵝是乾隆年間的是,自己公社的臘肉都可以追溯到宋朝蘇東坡的時候了,至於到底是不是東坡居士在這裡點化了一下,那就彆管了,反正是那個時候的事情了,比風乾鵝要曆史悠久!
緊接著,盛產優質山筍的青峰鄉鄉長也派人捎來口信,馬上要有冬筍了,邀請水淼到時候前去品鑒。
甚至連縣裡唯一的、效益一直不溫不火的陶瓷廠廠長都坐不住了,親自登門,言辭懇切:“水乾事,我們廠裡老師傅的手藝那是沒得說,用的料也是以前出名的產地出產的,就是名聲不顯,您看能不能……也給我們寫一篇?讓咱們這土罐子也能見見大世麵?”
水淼一時間有些應接不暇。她這才深切體會到,一篇看似尋常的報道,在信息閉塞、物資匱乏的年代,所能爆發出的能量是何等巨大。它不僅僅是一篇文章,更像是一張通往更廣闊天地的“通行證”,牽動著無數人渴望改變現狀的神經。
王建革看著辦公室裡絡繹不絕的“訪客”,又是自豪又是替水淼發愁,私下裡對她說:“水淼同誌啊,你現在可是個香餑餑了。不過這事也得量力而行,彆累著自己,更要注意影響,要精益求精才是。”他是一個文字工作者,自然知道文字的力量,就像水淼這樣的,她寫的文章那是多少人看到的,這樣是隨便一點平常的東西,名不符實,這……不是辜負了讀者的信任了嗎?
水淼自然明白其中的分寸。她婉拒了那些過於直白的“禮物”,但對於真誠的采風邀請,隻要題材合適,時間允許,她都願意去看看。
她對王建革說:“王科,我曉得的,不過老百姓有一顆想要改變現狀的心,我覺得這是好事。以前我們寫作,可能更多的是閉門造車,或者局限於個人感觸。現在不一樣了,我們的筆可以真正深入到田間地頭、工廠車間,去發現、去記錄、去推動。這不正是‘文藝為人民服務’的體現嗎?”
水淼的回應,不僅僅是出於一種責任,更源於一種逐漸清晰的創作自覺。
送走這些想要“打廣告”的各公社領導沒幾天,水淼辦公室的安靜就被再次打破了。這次來的是一位皮膚黝黑、身上還帶著淡淡海腥味的中年漢子,他拘謹地站在門口,手裡緊緊攥著一個用厚厚的、油漬微微滲出的包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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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請問,水淼同誌在嗎?”他的口音帶著明顯的沿海腔調。
水淼抬起頭,有些訝異。“我就是,您哪位?請進來說話。”
那漢子這才小心翼翼地走進來,將那個油包放在水淼桌角,像是放下什麼易碎品。“水淼同誌,俺是東山縣紅礁公社的,叫林大川。俺們公社靠著海,沒啥好地,主要就靠養些海鴨,下蛋。”
他搓著手,顯得有些緊張,但眼神卻很亮,隨著說著說著,言語也越發流利:“俺們在省城工作的親戚捎回一本雜誌,上麵有您寫風乾鵝的文章!俺們公社書記看了,一拍大腿,說咱們的紅樹林海鴨蛋,一點也不比風乾鵝差!蛋黃又紅又沙,冒油!就是……就是養在偏僻海邊,沒人知道。”
說著,他小心翼翼地解開那包裹,裡麵還裹著浸透了油的報紙,露出最裡麵一個個青白色、個頭不小的鴨蛋。“這是俺們昨天特意挑的,最大的,一路緊趕慢趕送過來,就怕不新鮮了。您……您嘗嘗?要是能……要是能也幫俺們寫篇文章,讓其他地方也知道知道俺們這海鴨蛋,那俺們全公社都念您的好!”
水淼看著那一顆顆沾著些許草屑和泥沙、卻透著新鮮勁的海鴨蛋,再看看林大川那飽經海風、寫滿期盼的臉,心中了然。這又是一份沉甸甸的、來自基層的期盼。與風乾鵝不同,海鴨蛋是更日常的副食品,若能打開銷路,對沿海那些缺乏耕地的公社來說,意義非凡。
水淼沒有立刻去碰那些蛋,而是溫和地請林大川坐下,詳細詢問起來:“林同誌,你們公社大概養了多少海鴨?鴨蛋產量如何?平時都怎麼銷售?有什麼特彆之處嗎?”
林大川見水淼態度認真,不是敷衍,話也順溜起來:“俺們那靠著紅樹林,海鴨就吃樹林裡的小魚小蝦小螃蟹,下的蛋自然香!產量不小,但除了供應附近幾個鎮,多的就隻能醃成鹹鴨蛋,或者做成鬆花蛋。要是……要是能直接把這鮮蛋賣到城裡,甚至像風乾鵝那樣賣到京城,那社員們的收入可就……”彆管什麼時候,酒香就怕巷子深,特彆是這個交通不發達的時候,出名的或是不出名的就是相差很多的。
水淼聽著,心裡快速盤算。海鴨蛋這東西,營養價值高,風味獨特,而且比起風乾鵝這類“奢侈品”,反而更能貼近城市居民的日常需求,推廣的可能性更大。她拿起一顆鴨蛋,在手裡掂了掂,分量很足。
“這樣,林同誌,蛋我就不收了。寫文章不能光聽你說,得實地看了才行。你們那路好走嗎?”
林大川一聽有戲,激動地站起來:“好走!好走!有火車能到縣裡,俺們公社派船來接!水淼同誌,您肯去,真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