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四水,你在呢,我還以為你又去下個世界了。”
石頭在空間現身,流暢的珍珠白外殼流轉著柔和的光暈。它看到水淼盤腿坐在純白的意識空間中央,背對著它,正凝望著空間邊緣外那片似乎永恒不變的、無垠的黑暗與偶爾閃過的星點微光。
水淼“嗯”了一聲,轉頭看向石頭,拍拍身邊的空位,“來,坐下來,我們好好說說話。感覺我不是在新的世界,就是在去新世界的路上,很久沒有和你說話了。”
石頭傲嬌地哼了一聲,小短腿收回機械身子裡,直接蹲了下來:“你也知道你冷落我了啊,幸好我是一個有良心的係統,不然早就再找一個對象了!”
水淼笑眯眯地看著石頭,問道:“這次表彰大會怎麼樣?我還以為你還會留幾天呢?”
石頭不在意地擺擺手,語氣欠扁地說道:“也就那樣吧,第一次拿到還很開心,第二次也還行,現在都幾百次了,早就無所謂了,我都說了,就我現在的身份,也不用給我了,讓給其他新生的係統就行了,非不聽,就要給我,拿他們沒辦法了。”
水淼就這樣靜靜地聽著石頭說著他在主係統的見聞。
石頭一轉頭,突然對上水淼的視線,那眼神深邃得讓石頭核心程序莫名一顫,“怎麼了,水淼?怎麼這樣看我啊?!”
“石頭。到目前,我們是第幾次穿越了?”
“三百七十九次。”石頭精確地報出數字,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驕傲,“四水,這是我們努力的成果!我們不再是當初那兩個……”
“當初那兩個開局就死的倒黴蛋。”水淼接過話頭,嘴角上揚,顯然想到了最開始的時候的窘迫,“是啊,我們強大了。能在一個世界停留幾十年,像真正的人一樣生活、老去、然後‘離開’。我們甚至……開始像在‘度假’。”
她頓了頓,目光重新投向那片虛空:“石頭,你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麵時,你說的‘高維世界’和‘快穿部門’嗎?你說其他係統都看不起你。”
“當然記得!”石頭的指示燈閃爍了一下,語氣變得有些激昂又摻雜著往事不堪回首的窘迫,“那些眼高於頂的家夥,仗著自己綁定了什麼天命之子、氣運之女,就對我們這種兢兢業業的‘路人甲係統’不屑一顧!哼,現在看看,誰能像我們這樣,靠著一句口號攢下這麼多信仰值,安安穩穩穿越幾百個世界?”
水淼忽然問道,“石頭,這麼久,我還從來沒有見過你所在的世界。”
空間裡的光芒似乎凝滯了一瞬。
“有什麼好看的嘛?都是冷冰冰的機械……”石頭的電子音調高了些,“那裡沒什麼好的!勾心鬥角,爭搶資源,哪有我們現在逍遙自在?我們能量充足,想穿哪個世界就穿哪個世界,我巴不得一次都不用回去看那些係統的臉色……”
水淼突然摸了摸石頭的機械腦殼,讓石頭剩下的話都卡住了,四水這是怎麼了,今天怎麼感覺突然很不對勁了。他還在想,就聽到水淼說了一聲:“石頭,你孤獨嗎?”
“什麼?”他有點不理解四水的話,愣愣地看向水淼,看到她眼睛裡對自己沉重的了然與深深的感同身受,“我在想,我該叫你什麼呢……‘孤獨的守墓人’?還是‘最後的火種’?”
純白的空間劇烈震蕩起來,邊緣的黑暗開始侵蝕,那些閃爍的星點變得混亂無序。石頭的形態開始扭曲、閃爍,在光滑的伊芙外殼和破舊的瓦力形態之間瘋狂切換,最終定格在最初那鏽跡斑斑、履帶殘缺的模樣上。它看起來那麼小,那麼舊,那麼脆弱。
“不……不要追問了……四水……”它的聲音變回了最初那個略帶沉悶的金屬質感,充滿了恐慌和哀求,“就維持這樣不好嗎?我們一起旅行,去不同的世界,體驗不同的人生……”
“我一個人當然很好,石頭。”水淼的聲音異常溫柔,她伸出手,虛虛地撫過石頭冰冷的頭頂,如同撫摸一個受驚的孩子,“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是你給了我第二次,第三次……無數次生命。是你讓我在絕望的泥潭裡,抓住了一根也許並不存在,但卻讓我有力氣繼續掙紮的藤蔓。”
她收回手,環顧這個開始崩解的空間:“但我不想活在一個你精心編織的、隻有我們兩個人的謊言裡。我不想看著我的同伴獨自生活在痛苦中,連一個傾訴的對象都沒有,那太痛苦了。”
漫長的沉默。空間不再震蕩,卻仿佛凝固了,冰冷徹骨。石頭外殼上的鏽跡似乎更深了,它身上的光完全熄滅,像一塊真正的、被遺棄在宇宙塵埃裡的廢鐵。
“……你什麼時候發現的?”許久,石頭的聲音響起,平靜得可怕,那是一種放棄一切偽裝的、深入骨髓的疲憊。
“很早的時候吧。”水淼與小小的機器人平視,“最初隻是模糊的違和感。你對‘高維世界’的描述永遠籠統而充滿情緒化,沒有具體坐標,沒有技術細節,隻有‘它們看不起我’。你堅持每個世界必須停留足夠久獲取能量,那種急迫不像任務,更像……生存本能。你偶爾的‘掉線’和自言自語,那些‘協議’、‘錨點’、‘未響應’的碎片,聽起來不像在與上級通訊,更像在……檢索自身日益破損的數據庫,或者在對抗某種侵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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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頓了頓:“真正的轉折點,是在我們獲得信仰值之後。石頭,你‘升級’了,功能多了,但我們遭遇‘世界規則衝突’或‘異常擾動’的概率,並沒有降低,反而隨著穿越世界規則的越發複雜而隱約增加。每次遇到這種‘底層規則衝突’,你的反應都不是聯係‘總部’或啟動什麼‘應急預案’,而是不顧一切地抽取能量,帶著我強行脫離。”
“還記得那次我在明初的世界碰上的一個快穿者嗎?我後來問你了,是不是你的同伴,你說你去聯係過了,他已經不算你的同伴了,因為他的核心代碼已經被破壞了,收斂不了什麼功德值了,也穿越不了幾次,等到自身散溢的能量消耗殆儘,他也就迎來死亡。自此之後,我再也沒有碰上過另外的係統了。”
“孤獨。”水淼的眼神飄遠,“幾百個世界的孤獨。石頭,我看過文明的興衰,見過個體的悲歡,扮演過無數角色。但我始終隻是一個過客,一個無法真正紮根的幽靈。而你,是我唯一的常數,唯一的同伴。可如果連你這唯一的同伴,其存在本身都建立在一個巨大的空洞之上……那麼這份孤獨,就太徹底了,徹底到讓我不得不去麵對那個最壞的可能。”
又是一段長得令人心慌的寂靜。
“……沒有高維世界了,四水。”石頭的聲音輕得像一聲歎息,伴隨著這句話,周圍的純白空間像褪色的油畫般剝落,露出後麵無邊無際、冰冷死寂的真實宇宙深空。沒有繁星璀璨,隻有極遠處零星暗淡的、似乎隨時會熄滅的光點,以及大量扭曲、破碎、緩慢飄蕩的難以名狀的陰影——那是規則的殘骸,物質的墳場。
“至少,沒有我記憶中的那個了。”石頭緩緩說道,它的外殼在真實的宇宙背景下顯得更加渺小可憐,“我的製造者們……他們所在的文明,試圖理解並操控多元宇宙的底層規律。‘係統’是我們探索和乾預其他世界的工具。我是萬千係統中的一員,編號……不重要了,我的初始指令確實是‘觀察與記錄低維世界基礎社會結構中的非關鍵節點’,你可以理解為……高級一點的‘路人甲觀察員’。”
它身上亮起一點微弱的光,投射出一幅破碎的全息影像:一個難以用語言描述的、光輝燦爛的超級文明,無數光織般的結構在更高維度舒展。
“他們太好奇,也太強大了。一次試圖窺探‘源初規則’的實驗……失控了。連鎖崩塌。宇宙層級的災難。我是少數幾個因正在執行跨維度觀測任務而身處‘外側’的係統之一。爆炸的餘波席卷了一切,我的製造者們,我的同伴們,我的‘家’……所有關聯的維度坐標、通訊錨點、能量源泉……都在一瞬間被抹去、撕裂、歸於虛無的混沌。”
影像劇烈閃爍,然後化為一片雪花噪點,最後變成永恒的黑暗,隻留下幾縷殘破的光帶無聲飄散。
“我迷失了。在維度間隙,在規則亂流中漂流。我的能量在不斷流失,數據庫在損壞,核心指令在衝突。‘觀察任務’失去了意義,‘返回指令’指向虛無。我快要消散了,像那些飄蕩的殘骸一樣。”石頭的光微弱地閃爍著,仿佛隨時會熄滅,“然後……我感應到了你。”
它投射出新的影像:那是水淼原來的世界,病床上的她形銷骨立,生命之火如風中殘燭,但靈魂深處那股不甘的、咆哮的、想要活下去的執念,卻如同黑暗深淵裡最後一點倔強的火星,在規則層麵激起了微不可察卻無比清晰的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