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你這個樣子?”
墨南歌收回仰望雨幕的視線,轉而落在夏霄賢震驚未褪的臉上。
“真丟臉。”
“還說自己是人!”
墨南歌黑色的眸子裡掠過一絲近乎天真的嫌棄,仿佛夏霄賢之前自稱“人”是因為隱藏自己的缺陷。
夏霄賢原本沉浸在久旱逢甘霖的巨大衝擊與複雜思緒中,被這句沒頭沒腦的嘲諷砸得一愣。
丟臉?
他是人有什麼好丟臉的?!
這家夥難道不是人?!
整天“殘殘殘”的,他哪裡殘了?!
一股邪火蹭地竄起,幾乎要衝破他竭力維持的帝王威儀。
他忍不住想對這張可惡的臉呲牙咧嘴,形象儘失。
然而,冰涼的雨絲持續落在他的臉上,帶來真實的滋潤感,也稍稍冷卻了他心頭的無名火。
他深吸了一口帶著泥土腥味的濕潤空氣,強行將怒意壓了下去。
罷了!
天降甘霖,是萬千黎民之幸!
是大夏之幸!
此刻沒必要和這不可理喻的狂徒置氣!
他不再理會墨南歌的怪話,下意識地攤開雙手。
越來越多的雨滴落入掌心,彙聚成一小窪清澈。
那冰涼真實的觸感,讓他因連日憂勞和挾持而緊繃的心神,有了一絲短暫的放鬆與慰藉。
“但願……這雨能落到所有乾旱之地。”
他望著逐漸密集的雨幕,喃喃低語,帝王的責任感讓他立刻想到了更多:
“洪澇之處,則能雨歇天晴。”
語氣裡帶著深深的祈願,情緒複雜難言。
“你很喜歡雨?”
夏霄賢很快被墨南歌的問題猛地拽回現實,他下意識地回道:
“嗯……”
他霍然轉頭,目光如電般射向身旁安然沐雨的墨南歌,他忽然意識到了什麼。
這雨……
來得太突兀!
太迅疾!
太……
恰到好處了!
簡直就像是為了印證墨南歌那句輕飄飄隨口一提的“馬上就會下雨”!
是巧合?
天象無常,或許真有這般奇巧?
還是……
這雨,根本與他有關?
一個更荒謬、更令他抗拒的猜測不受控製地浮現……
難道……
他是神明?
或身負神明之力?
不!
不可能!
夏霄賢立刻在心中狠狠否定。
若真有神明,他六下“罪己詔”,懇求上蒼垂憐,為何從未得到半分回應?
為何仍要眼睜睜看著子民受苦?
他不信!
絕不信這視人命如草芥的賊子會與神明有半點關聯!
墨南歌就靜靜站在愈發綿密的雨中,細密的雨絲將他半長的黑發打濕,貼在額角頸側,肩頭的衣料顏色變深。
他卻仿佛渾然不覺,甚至微微仰起臉,閉著眼,任由雨水衝刷麵龐。
那張總是沒什麼表情、甚至帶著點非人淡漠的臉上,此刻線條似乎柔和了些許。
眉頭那點因臟汙而起的折痕也舒展開來。
就好像這場及時雨,隻是替他拂去了一件惹他不快的小小塵埃。
他睜開眼,瞥了一眼臉色變幻不定且死死盯著自己的夏霄賢,又淡淡掃過周圍景象。
“雨!是雨啊!”
“老天爺開眼了!我的田……我的秧苗有救了!”
“蒼天啊!您終於聽見我們的哭求了嗎?!”
短暫的呆滯後,劫後餘生般的狂喜在流民中爆發。
有人撲通跪倒在泥濘中,不顧肮臟,仰天哭嚎。
有人張開乾裂的嘴,貪婪地吞咽著甘霖。
有人相擁而泣,死寂的眼神裡重新燃起微弱的光芒。
就連抱著孩子的江落雨,也喜極而泣,仰頭讓雨水落入自己和孩子的口中。
夏霄賢看著這一切,心中五味雜陳。
這場雨,確實給了絕望的人們一線渺茫的希望。
但旋即,他的理智回籠。
雨能解渴,卻不能立刻變出糧食。
地裡的莊稼早已枯死,補種需要時間,更需要種子和賑濟……
想到那筆巨額賑災銀……
他心頭火起,忍不住又狠狠剜了墨南歌一眼,目光如刀。
墨南歌似乎對周圍狂喜和夏霄賢憤怒的瞪視都毫無所感。
他隻是微微皺了皺眉,嫌棄這感恩的哭嚎太吵。
他的目光落在江落雨身上,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純粹。
“現在,”他的聲音透過淅瀝雨聲傳來,依舊平淡,讓江落雨的哭泣戛然而止,“去洗乾淨。太臟了,我看著不舒服。”
江落雨一愣,隨即慌忙點頭,抱著孩子又是感激又是無措:
“是,是!主子,小人這就好好擦拭……”
就在這時,夏霄賢忽然注意到一個細節。
墨南歌所站之處,雨點漸漸消失,而其他地方還是飄搖大雨。
他自己剛才情緒激動未曾留意,此刻被雨水澆得有些發冷,加上身體本就虛弱,不由地打了個寒顫。
幾乎是下意識地,他腳步一移,就朝墨南歌身後那塊乾燥的區域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