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隻有一位姓薑的理正,名叫薑詠,宣政九年的榜眼,那年春闈,以行賞忠厚之至論命題,薑詠妙手文章技驚四座。
本以為這名新科榜眼前程無量,可他為人古板,不善交際,痛恨官場風氣,結果在國子監當了幾年博士之後,發落到大理寺當一名六品理正,這一呆,就是十三年之久。要不是杜斯通重用大理寺,幾乎都忘了這名才華橫溢的榜眼。
薑詠不貪財,不好色,不攀附權貴,不結黨營私,這些年辦理的大案要案,無一紕漏,百姓們喊他薑青天,同僚卻嘲笑他為薑木頭。
薑詠唯一的愛好,就是寫字,無論有多忙,每天寫夠萬字才肯罷休,一手古碑大巧不工,在文人墨客中頗受敬重。
年過半百的薑詠白鬢灰絲,已有了老態,來到書案,焚香,淨手,收心,研墨,當提起筆那一刻,萬般煩愁無影無蹤。
才寫下持心若水四個字,薑詠突然聽到身後有人說道:“薑大人。”
薑詠手腕一抖,幾滴墨跡落入白紙,回過頭,見到一名文質彬彬的中年男子。
薑詠趕忙放下筆,抱拳道:“蕭總管。”
來人是蕭文睿府中大總管,曾來家中送過幾次衣物酒肉,薑詠做官做的兩袖清風,僅憑俸祿維持家中開支用度,一家十餘口人,早已捉襟見肘,當初給他親筆入冊的蕭文睿,當過國子祭酒,兩人同在國子監任職,以老師學生相處,蕭文睿愛才惜才,對這名剛正不阿的晚輩極為照顧,逢年過節,常常送些被褥新衣,恩情不大,卻令薑詠感激涕零。
蕭總管回禮後,低聲道:“非常之時,隻好走非常之路,沒從正門進,請薑大人莫怪。”
薑詠當然知道非常之時的意思,點頭道:“我懂。”
然後問道:“蕭總管半夜前來,所為何事?”
蕭總管含笑不語。
大塚宰蕭文睿桃李滿天下,能和他攀上交情的卻寥寥無幾,近些日子流傳最廣的,是認了李桃歌這個乾孫子。
薑詠聰明,不用提醒就明白,“是那兩員武將的案子?”
蕭總管笑道:“老爺給您捎三句話,能說的說,想說的說,敢說的說,隻是想問問為何抓他們,若是為難,薑大人就當我沒來過。”
薑詠皺起眉頭。
他秉公執法,鐵麵無私,曾經將一名皇家外戚送入大牢,誰的麵子都不給。
可蕭文睿不是外人,是將他帶入仕途的老師,是他的恩人,從來沒有求於自己,今夜派大總管親至,一個字不說,薑詠自己良心都過不去,何況蕭文睿又沒讓他亂判,僅是詢問而已,這點人情再不給,那和畜生有啥區彆。
斟酌一陣,薑詠輕聲道:“按照大寧律,那兩員武將犯的是死罪。”
蕭總管靜待下文。
薑詠將門關嚴,緩緩說道:“李楚原來叫做楚老大,是青瓷鎮馬匪,李鳳原來叫做千裡鳳,同樣是青瓷鎮馬匪,這二人各率一夥盜匪,在當地為非作歹十餘年,燒殺搶掠無惡不作,沾有幾百條人命。前天,他們的手下在街中與人械鬥,永寧府將人拿了,審訊之後,才得知這些馬匪的行徑,於是邱大人令我將這二人抓到大理寺,準備定案嚴處。”
蕭總管行禮道:“多謝。”
薑詠問道:“恩師可有彆的交待?”
蕭總管搖了搖頭,“老爺了解你的為人,最煩徇私枉法之徒,派我來問問而已,彆有其它顧慮。”
薑詠悄然鬆了一口氣。
蕭總管笑道:“請薑大人秉公執法。”
薑詠作揖道:“替我給恩師問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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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府。
蕭總管垂手鬆肩,將薑詠的話一字不落轉述。
蕭文睿坐在太師椅中,看起來昏昏欲睡。
李桃歌攥著雙拳,臉色陰沉。
許久之後,蕭文睿突然說道:“對方是衝著你們李家來的。”
李桃歌擰起眉頭嗯了一聲。
蕭文睿輕聲道:“從拿人到口供再將兩名武官收押,用了不到三日,期間還有授勳的一日,有備而來啊。這一招甚是陰毒,授勳之後,趁著聲望鼎盛之際,清算舊賬,將你們的功勞化為烏有,再背上與馬匪勾結的罵名,一傳十,十傳百,難免牽連到李氏相府。”
李桃歌沉聲道:“李鳳和李楚的過往,我清清楚楚,他們想在大漠安身,必須要心狠手辣,有過劫富濟貧,殺過惡霸馬匪,也殺過百姓,既然投靠了朝廷,肯在平叛中出力,舊事既往不咎,何須再拿出來重提,那人的口供,十有八九是栽贓誣陷。”
蕭文睿笑了笑,說道:“又犯傻了,無論惡霸或是馬匪,隻要不是官身,或者是朝廷通緝要犯,都要算做平民,以法治天下,就是這麼個道理。”
李桃歌詢問道:“蕭爺爺,有辦法救出李鳳和李楚嗎?他們不是惡人,幾次三番為大寧陷陣,差點殉國,要是連他們都保不住,我對不起那些兄弟。”
“難。”
蕭文睿輕歎一口氣,“按照大寧律,功過可以相抵,但他們立的功不大,又殺了幾百人,若沒有聖旨大赦天下,二人必死無疑。其實殺不殺李鳳和李楚,對方並不在意,他們隻是想把李氏相府的名聲搞臭,才布下此局,你若是想儘辦法相救,正中他們下懷,巴不得你爹和你犯錯,一旦不慎,就是萬劫不複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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