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品武將輕聲道:“我姓房,房子的房,奉大都護之命,前來迎接貴人,麻煩驛丞大人去把客房清空,再仔仔細細打掃一遍,半個時辰之後,貴人會到山野驛暫住一晚。”
聽到對方沒想砍自己腦袋,老賀悄然鬆了口氣,又想到大都護都要護送的貴人,頓時又把心提到嗓子眼,“房將軍,前來驛站借宿的客人,其中不乏官吏,我這一個小小的驛丞,冰天雪地裡攆人,誰會聽命?輕則挨一頓耳光,重則挨頓毒打……”
房琦說道:“門外有本將部下,他們自會隨你前去,有妨礙率領者,殺無赦。”
輕飄飄的幾句話,令老賀遍體生寒,連滾帶爬朝外衝去,“小的這就去辦,小的這就去辦!”
一把寧刀豎在他的麵前。
幸好未出鞘。
“先彆急,話沒說完呢。”
房琦蹲下身,在他耳邊說道:“有壓箱底的山貨,儘管拿出來,我會按照三倍價格給你,還有那高粱酒,挺有北庭風味,再去弄些過來,越多越好。”
老賀不住點頭,“小的知道了。”
房琦拂開寧刀,漫不經心說道:“聽說你有十個兒子,極其令人羨慕,日子過得挺紅火,這是好事,但是我得提醒提醒,迎駕貴人消息走漏一個字,我殺一個,要是不夠數,隻好拿你的人頭來湊,不知賀家的人頭,能不能管住你喝完酒的嘴。”
鐵鷂子是北策軍最精銳的斥候,戰時偵查敵軍,平時在百姓中遊走,彆說有名有姓的驛丞,就是村子裡的大戶,房琦也能如數家珍。
老賀急的眼淚都快掉下來,“小的這就去把嘴給縫住,保證一個字不會說出去。”
“那倒不用。”
房琦大馬金刀坐在門口凳子,雙手扶甲,輕聲道:“你的嘴若是縫住了,以後誰來操持平野驛,如今有本事的人太少,像賀驛丞這樣的人才頗為難得,把這樁事辦完,會有一筆好處,升官還是發財,由你自己抉擇。”
恩威並濟,賞罰分明,是趙之佛注入北策軍的血脈,不僅北庭五虎效仿,下麵的中層將領也如此照搬。
老賀惶恐道:“為大都護儘忠,為房將軍效力,是小的天大的福緣,不想著升官發財。”
房琦勾起嘴角,露出冷冽笑容,“滑頭。”
在驛站打尖的客人,以官紳居多,喝酒喝的氣壯膽粗,見到不入品的縣丞居然想把自己攆走,放到雪地裡挨凍,掄起拳頭罵起了娘,可手臂還沒伸直,幾名披甲武卒衝進房內,二話不說用寧刀架住脖頸。
有氣性大主兒,甚至想將武卒一並收拾,接著雙臂被摁住,五花大綁拽走。
老賀聽說過房琦的綽號名叫疾風山君,出手狠辣無情,在軍中威望極高,殺這些家夥猶如砍瓜切菜,之所以綁而不砍,是怕血漬噴濺到處都是,令貴人不悅。
想到這些官紳以後的下場,老賀頭皮都冒出涼氣。
當送親隊伍來到驛站,燈火通明,一個人都見不到,顯得冷冷清清。
賈來喜知道趙之佛的心腹來打前站,所以並不詫異,提前走進客房,雖然簡陋,但一塵不染,桌上有冒著熱氣的飯菜,火爐溫有高粱酒,儘顯主人誠意。
李桃歌沒力氣走路,被千裡鳳和楚老大抬進客房,聞到檀香香氣和隱隱作祟的臭腳丫子味道,忍不住笑道:“之前流放安西途中,跟著周典住過幾次驛站,不是這般模樣。記得一個被窩裡能睡兩三個人,臭氣熏天,呼嚕聲無論白天黑夜都沒停過,最冷的時候,彆說炕上,下麵都躺滿了人,想要好好睡一覺,是當時最大的奢望。”
賈來喜拎來熱酒,說道:“流放的罪犯和侯爺怎能相提並論,有馬廄住就不錯了,途中凍死餓死的不在少數,能活著到達鎮魂關,那叫命大,得給菩薩燒高香。”
李桃歌唏噓道:“是啊,當初多虧周大哥照拂,要不然我這條命,不知會扔到哪裡。”
賈來喜倒了一碗酒,推到他麵前,李桃歌手還沒伸平,就被趙茯苓把碗摟在懷裡,黑著臉說道:“公子,你還沒痊愈呢,怎能飲酒,今天不許喝,明天也不許喝!後天再說!”
平時小黑丫頭言聽計從,可涉及到公子身體,張牙舞爪猶如拚命模樣。
李桃歌也惹不起護犢子的母老虎,投去求救眼神。
賈來喜解釋道:“少主精氣元氣還沒有恢複,受不得冷,這是高粱酒,有祛寒功效,這些天來大補之物服用太多,其實對身體並不好。況且酒乃藥引,沾沾五穀雜糧,接接地氣,能更快痊愈。”
“真的?”
趙茯苓抱著酒碗,狐疑道:“怎麼感覺你們倆串通起來在騙我?”
賈來喜心平氣和道:“我自幼便是相府家臣,怎能會害自己主子,趙姑娘,賈叔叔之前的話,句句屬實。”
李桃歌一個勁點頭,“就是就是。”
一個琅琊侯,一個珠璣閣統領,還得努力擠出笑臉,討好黑皮丫頭。
“那好吧。”
趙茯苓見到二人神色不似作偽,戀戀不舍將碗遞了過去,“不許多喝啊!”
沒人管的時候,酒喝起來味道並不濃鬱,一旦有人看管,普通高粱酒突然變得色香味俱全。
李桃歌望著琥珀色酒液,吞了口口水,淺嘗一小口,咂吧咂吧滋味,舒爽出聲,笑道:“趙之佛有心了,派一隊武夫挨冷受凍,做事還得如同女子般細膩,我要是奉命武將,不知該有多頭疼。”
賈來喜說道:“趙之佛帶兵有方,軍紀極嚴,麾下多為能征慣戰之輩,與貪狼軍廝殺這麼多年,仍能守住北線,趙帥功不可沒,依我看來,北策軍在大寧獨占鼇頭,為六大府兵之首。”
“確實如此。”
李桃歌感慨道:“想要帶出一支鐵軍,不僅要養,還得拉出去打,北境常年兵戈擾攘,其實也是練兵的機會,譬如燕雲十八騎,那不就是打出來的嗎。趙之佛不僅會帶兵,更會打仗,一路走來,烽燧,守捉,關戍,數不勝數,連成一道鐵血長城,大周鐵騎想要用馬蹄踏平,不知要付出多少代價。”
賈來喜意有所指道:“所以聖賢說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裡路,多看才能多想,多想才能多做,趙之佛用十幾年構築成的防線,學起來可用不了那麼久。”
李桃歌心領神會,端起酒碗,還沒放入口中,耳邊傳來趙茯苓幽魂般聲音,“公子,過量了,再喝就沒命啦。”
李桃歌急忙放下酒,乾咳兩聲掩飾尷尬,問道:“對了賈叔叔,這次送咱們去夔州的將領是誰,這麼久未曾謀麵,謝都不知道該謝誰。”
賈來喜灌了口酒,答道:“北庭五虎之一,折衝都尉,有疾風山君美譽的房琦,這家夥相當不簡單,負責北線諜報刺殺,自從去年掌管鐵鷂子以來,與貪狼軍的摩擦中,幾乎沒吃過虧。聽說瑞王想要招他為女婿,房琦卻說,大丈夫馬革裹屍,不知何時醉臥沙場,怕誤了郡主終身,竟然回絕了瑞王好意。”
李桃歌揉著下巴,拔著胡茬沉思,突然展顏笑道:“劉甫丟了保寧虎符,想要把手伸進彆的都護府,趙之佛在北庭當不了多久的家,不如招攬有權有勢的青年才俊。嗯,這一步棋,看似高明,其實昏招百出,誰會背叛以前的主子,投身逐漸失勢的瑞王府。看來劉甫的當務之急,不是招攬武將,而是先找一個靠譜的幕僚,以免淪為笑柄。”
賈來喜輕聲道:“劉甫急功近利好大喜功,恐怕鬥不過太子。”
“即便鬥得過,聖人也會插手。”
李桃歌耐人尋味道:“彆忘了,去年梅花衛血洗京城,是誰來收的尾。”
內相段春。
李桃歌再次說道:“父親說,聖人要的是平衡,而非一覽眾山小,隻要在位一天,誰都彆想一家獨大。”
賈來喜驚歎道:“怪不得諸多勢力起起伏伏,原來有這般緣故。”
李桃歌挑眉道:“我若是去給劉甫當幕僚,順便把郡主芳心擄走,會不會給王爺一個驚喜?”
賈來喜撇嘴道:“驚是驚,未必有喜。”
李桃歌嘿嘿一笑,對小黑丫頭諂媚笑道:“好不容易聊到興起,賜半碗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