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二人聊了沒多久,李白垚知道兒子在東花受了重傷,至今未愈,於是早早令他回去休息。
李桃歌踏著鵝卵石小路,隨手折一枝臘梅,品了口初雪,沁涼中含有清香,於是沒來由想起墨川,如果將人和花來對比,她挺像臘梅,傲骨寒霜,外冷內熱,雪水融化,才能散發出芬芳。
屈指一算,已有半年沒見,這東奔西走的,把佳人都給忘到後腦勺。不久後就要過年,是該送些禮品到墨穀聊表心意,畢竟是先入洞房沒拜堂,老婆好哄,老丈人可不好糊弄。
送什麼好呢?
衣袍美食,小氣,金銀珠寶,俗氣,墨穀隱世多年,似乎不喜奢華,送些京城裡有名的胭脂水粉,墨川會高興,墨不規不稀罕,準老丈人正值壯年,酒茶那是必備,再請書法大家寫幾塊桃符,或許能正中下懷。
打定主意之後,李桃歌哼起小曲兒,步伐輕快幾分,回到小院,披滿霜雪的枇杷樹映入眼簾,許久不見,更為高大茂盛,已經超過自己三尺。
這種樹在南方容易存活,到了北方比較嬌嫩,受不了風雪,能存活下來,且長這麼快,顯然受到精心嗬護。
聽老管家說,說這棵樹乃是父親親手修剪,自己不在家時,父親用過晚膳,會來到院中小歇一陣,順便給枇杷樹鬆土施肥。
月光中,依稀看到佝僂身影。
大寧右相日理萬機,竟然能抽出空閒與草木為伍,傳出去,怕是沒人會信。
感受到濃濃父愛,李桃歌咧嘴傻笑,推開院門,徑直來到魚池,周圍打掃的乾乾淨淨,一片枯葉都沒有,天冷水涼,邊緣已然結冰,錦鯉不怎麼動彈,偶爾吐出水泡,或者懶洋洋掃動魚尾。
李桃歌望著一條條肥成圓球的家夥,暗罵一句魚豬,打出一記響指,聽到動靜,錦鯉立刻快速遊動,聚集到池邊,有的晃著尾巴一躍而起,濺的李桃歌滿身水漬。
這些魚沾染了李家氣運,險些給張燕雲當了登天梯,陰差陽錯,又促成老祖登頂天柱。
一飲一啄,莫非前定,蘭因絮果,必有來因。
李桃歌挨個拍了拍錦鯉魚頭,感慨道:“幸虧當年沒把你們烤了,要不然老祖成不了謫仙人。李家屹立暴風中搖而不倒,細究起來,好像是你們在居功至偉。我可不是有恩不報的小人,明日一早,給你們炒鍋豆子,撚去皮,放葷油,把你們給香迷糊。不過咱可有言在先,吃飽彆吃撐,萬一翻了肚,祖宗得托夢罵我。”
錦鯉頻繁吐出氣泡,不知是在拍馬屁,還是在罵娘。
推開臥房木門,一股暖意撲麵而來,不難猜出生有地龍。
相府不惜奢華,最忌銅臭堆砌,講究雅,淡,寂,淨,柔,和,奇,簡,就連迎客的中堂都難見雕琢,李桃歌作為僅存男丁,又高封二品侯,理應將住處重新打理一番,如今房中簡潔淡雅,不見富貴卻又到處彌漫著貴氣。
“公子回來啦?”
趙茯苓一溜小跑而來,幫李桃歌掃清積雪,捂住尖尖角,後怕道:“第一次進入相府,沒把我嚇死,你再不回來,我可找個狗洞鑽出去了。”
之前沒把黑皮丫頭帶進相府,是因為身份不許,沒有軍功的庶子,貓都不如,畢竟相府裡管事的是許夫人,把趙茯苓帶進來,在人家眼皮子底下,怕受欺負。
現在封了侯,許夫人又給了笑臉,再把小茯苓帶進府,再也不怕有人刁難。
李桃歌問道:“我不在的時候,難道有人欺負你了?”
趙茯苓苦著臉,心有餘悸道:“有公子撐腰,當然不會有人欺負我,可這裡是相府耶,兩代宰相府邸,光是聽著就喘不過氣,一進門,所有家丁丫鬟都是低著頭走路,誰都不敢出聲,比起墳地都靜。我入府時,有名花匠不小心用花剪平舉,老管家隻是瞪了一眼,花匠就撲通撲通磕頭,腦門兒都出血了,一邊哭一邊說自己錯了,以後再也不會犯,家裡七口人老的老小的小,指望著他一人養家糊口,請總管寬宏大量,千萬彆把他趕出府。你猜怎麼著?老管家半個字都沒說,背手就走,然後其他家丁把花匠抬出府去,任他怎麼求饒都無濟於事。”
李桃歌脫掉長靴,喝了口熱茶,輕聲道:“國有國法,家有家規,相府幾百口人,不立規矩,豈不亂成一團?老管家做的沒錯,你剛入府,見多了也就習慣了。”
趙茯苓皺著臉道:“花匠又沒犯錯,隻不過是平舉剪刀而已,再說他是無意,不至於攆出府吧?家裡那麼多人要養,沒了進項,恐怕一家人會被餓死凍死,公子,你之前的菩薩心腸,怎麼一回府就收起來了?”
李桃歌搖頭無奈道:“你這黑丫頭,真是被慣壞了,換作彆的主子,僅憑你一句相府比墳地都淨,就夠扒皮抽筋了。犯了大忌,還敢來找我討要菩薩心腸,你說你該不該打?”
“我有提過墳地嗎?……”
趙茯苓狐疑道:“不記得了,公子不是說過嗎,無心不算數。”
李桃歌心想這丫頭在外麵野慣了,是該敲打敲打,萬一觸犯大忌,自己都救不了她。
於是耐心說道:“花匠平舉花剪,要是有人經過,紮上去可就是重傷,巧了都能紮死。萬一紮了相爺和夫人,誰能擔當得起,把他攆出相府,並不為過。越是深宅大院,規矩越是繁雜,人人犯錯,人人無意,誰都求寬恕,後果由誰來擔?你在侯府過的舒服,隻因彆人看在你是我的貼身丫鬟,即便是雲舒郡主都和你以姐妹相待,旁人誰敢惹你?換成京城,換成宮裡,你這小長舌婦,一天得被割八次。”
公子說的也太嚇人,小茯苓慌忙捂住嘴巴。
李桃歌冷聲道:“夜裡把窗戶關嚴實,若是老管家來取你舌頭,我可不管。”
小茯苓想哭,又不敢哭,生怕舌頭搬家,隻能可憐兮兮把頭埋在膝蓋裡。
淚珠劈裡啪啦往下掉。
而始作俑者李桃歌,捂著小腹,笑的沒心沒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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