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西都護府。
首府碎葉城。
京城那邊還是蟬鳴蛙叫的盛夏,這裡已是大風彌漫入了秋,整座雄城籠罩在黃沙之中,遠遠望去,疑似傳說中的天宮幻境。
大都護府。
雖然懸有國喪素縞,可婢女滿臉喜氣,將佳肴珍饈依次端進白虎堂,伴隨著樂器聲,腰肢扭的嫵媚妖嬈。
堂中高朋滿座,皆為安西大員。
大都護陸丙坐在主位,左手邊是新晉安西副都護卜瓊友,右手邊是安西軍主帥公羊矛,對麵是安西軍左軍長史宮子謙,其餘幾人也都是安西重臣,譬如上州刺史,安西軍右軍長史,不過有四位在,隻能當作綠葉陪襯。
陸丙高舉金杯,笑道:“諸位大人,今日不止慶賀卜侍郎升遷之喜,同樣是我陸某六十壽誕,雙喜臨門,請滿飲此杯。”
年過花甲的陸丙不見老態,黑發油亮,滿麵紅光,既有儒生風雅,也有富貴氣象,儘顯廟堂大員風範,比之前迎接張燕雲時還要年輕,看起來也就五十左右模樣。
一桌人豪爽喝乾,隻有宮子謙悶悶不樂,小抿了一口。
細微末節,逃不過陸丙慧眼,不過對於這名劉甫賢婿,陸丙從不招惹,轉過頭,衝卜瓊友微微一笑,說道:“卜大人,當年咱們二人,並肩在風沙中迎接安西軍,還記得嗎?”
卜瓊友放下金杯,輕聲道:“事情才過了四年而已,怎會不記得,下官頭發白了一半,沒想到陸都護風采更盛當年。”
“哈哈哈哈。”
陸丙豪爽笑道:“那天吃了一肚子風沙,害得我幾天不進食,沒想到風水轉了一圈,又回到在原地打轉,官員換了一茬又一茬,又是咱們二人並肩在這安西吃沙。”
口中說著吃沙,可語氣難掩得意,即便安西又窮又破,在六大都護府中墊底,可再窮窮不了天王老子,郭熙曾在這裡搜刮贓銀幾千萬之多,誰敢說不是肥差?
卜瓊友神色極為平淡,沒有升遷之後的張揚,低聲道:“下官初來乍到,以後冒犯之處,望陸都護海涵。”
“瓊友老弟,見外了。”
陸丙抓住他的手腕,笑盈盈道:“滿朝文武之中,我最佩服的隻有三人,蕭大人,李相,還有老弟你,憑借滿腹錦繡,從世家門閥中搏出來一州刺史,殊為不易,然後再轉戰軍伍,不惜傾儘一州財力,親手打造出固州軍,在征西中大放異彩,稱得上文武雙全,英雄蓋世。僅憑這兩點,隻是敬佩而已,當不得最字,讓為兄徹底五體投地的,是你的目光長遠,青州侯流放途中,人人避之不及,唯獨瓊友你,暗中資助,並派出令郎率鐵騎護送,與李家共進退,成為仕途登雲梯。如今李相掌權,相信再過不久,老弟會百尺竿頭更進一步,任兵部尚書,或者去往東庭或安南當大都護,入龍台鳳閣也猶未可知。以後老弟若是獨上高樓,可要提攜提攜為兄。”
一番話有豔羨,也有誠意,人人都羨慕卜瓊友眼光毒辣,人人又害怕賭上身家性命。
光是無視宮中密信,誰又能做得到?
卜瓊友輕笑道:“陸都護言重了,朝廷將我放到安西,絕非當登天石那麼簡單,要是想升官發財,卜謀大可去保寧或者入京,怎會來安西任職。”
口吻平淡,可誰都能聽出陸丙碰了一個軟釘子。
卜瓊友貴為兵部右侍郎,兼任保寧副都護以及固州刺史,再有李白垚在朝中撐腰,論權勢,並不弱於陸丙。明眼人能品出個中滋味,朝廷正要大刀闊斧進行吏治,將卜瓊友放到碎葉城,十有八九是為貪腐而來。
陸丙被譽為大寧不倒翁,當然更清楚李相用意,所以大肆宴請,又談及舊情,一口一個兄弟,先套好交情再說。
陸丙高舉金杯,堆出和善笑容,“卜大人,請。”
官員紛紛舉杯應和。
卜瓊友含笑點頭,接著對公羊矛說道:“大帥,請。”
笑容透出一股詭異。
眾人再度滿飲一杯。
“國喪期間,開宴設席,不怕朝廷怪罪嗎?”
一道幽冷聲音飄來。
眾人望去,見到宮子謙眼含利刃,掃來掃去,誰都不敢與他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