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建委主任夏南平與審計局局長夏光春,兩家本就沾親帶故,平日裡往來頻繁,關係熱絡。所以當夏光春意外被撞,驟然離世後,夏南平便以家人的身份,全身心投入到操持後事之中。在這過程中,各種小道消息如同春日裡滋生的野草,悄然蔓延開來,而且隨著傳播,版本愈發多樣,內容也越來越離譜,其中傳得最聳人聽聞的主要有兩種說法。一種是說建設局曾經的黨組書記周海英暗中找人,指使他人下此毒手;另一種則將矛頭指向了財政局局長羅明義,懷疑他買凶殺人。
夏南平私下裡也曾仔細琢磨過這件事,他內心深處覺得周海英的嫌疑最大。因為此前夏光春就曾流露出要為他出氣的想法。想當初,夏南平還在市建委任職時,周海英因一時衝動,手持煙灰缸狠狠砸向他,這一暴力行徑讓夏家上下極為憤慨,紛紛為夏南平打抱不平。好在後來周鴻基親自出麵,代表周海英鄭重賠禮道歉,並且全程負責夏南平的看病治療,夏南平這才選擇原諒周海英。
時光流轉,周海英離職後,夏光春走馬上任,擔任審計局局長,工作重點便放在了對整個建委賬目的嚴格審計上。夏南平心裡有數,自己在任時,建委本級機關的賬目做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經得起任何審查。然而,對於建築總公司的賬目情況,他卻不敢打包票。畢竟那時他隻是分管業務的副局長,並未直接分管建築總公司,和周海英之間也僅僅是點頭之交,對那邊的情況了解有限。
在夏光春不幸逝世後,事情如同投入平靜湖麵的巨石,激起千層浪,不斷發酵。不少人知道了夏光春與夏南平的近親關係,出於各種目的,有意無意地將更多關於死者的隱秘信息透露給夏南平。
其中就有一條關鍵線索:駕駛員黃桂曾在財政賓館參與賭博,而且輸得底兒掉,背上了不小債務。這些消息在私下裡口口相傳,街頭巷尾議論紛紛,可奇怪的是,公安局那邊卻始終沒有對這條線索下手。究其原因,大家都隻是抱著看熱鬨的心態,誰也不願主動站出來,將這些看似不起眼卻可能至關重要的消息彙報給公安機關。
在審計專題會議上,夏南平的一句話,瞬間打破了會議室裡原本嘈雜的氛圍,讓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羅明義原本還麵帶微笑,聽到這話,笑容瞬間僵在臉上,變得滿臉尷尬,立刻急切地說道:“夏主任,飯可以隨便吃,但話可不能亂說啊!我和那個駕駛員,從來都沒見過麵,完全不認識,怎麼能把我和這事兒扯到一塊兒呢?”
夏南平,這位深受傳統教育熏陶,性格剛正不阿的正派乾部,對羅明義這副急於撇清關係的模樣極為反感。再加上如今的羅明義,早已沒了昔日財政局局長的威風,不過是東投集團一個普通的副總經理,和過去手握財政大權的財政局長相比,簡直是天壤之彆。夏南平也沒打算給羅明義留什麼情麵,毫不客氣地直接說道:“羅總經理啊,我可聽說那小子在財政賓館賭博的時候,一次性就輸了上萬塊錢,家底都快被他輸光了,現在還欠了一屁股外債呢。”
羅明義一聽是這麼回事,原本緊繃的神經瞬間放鬆下來,長舒了一口氣,說道:“哎呀,老夏,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在財政局當局長的時候,財政賓館那些瑣碎事兒我怎麼可能去具體管呢?我又不是財政賓館的經理。再說了,你說的這事兒是什麼時候發生的?我去年秋天就已經不是財政局長了呀。”
夏南平不依不饒,繼續說道:“羅局長啊,不管怎麼說,你在財政局當了這麼多年局長,財政賓館變成現在這副模樣,你多多少少都得負點責任吧。”
夏南平在業內可是出了名的硬骨頭,連周海英那樣強勢的人,他都敢正麵硬剛。羅明義聽他這麼說,也隻能尷尬地乾笑兩聲,無奈地說道:“算了算了,反正組織上也已經把我撤下來了。我的夏主任啊,您可得高抬貴手,嘴下留情啊。”
而在公安局的審訊室裡,對待駕駛員黃桂可就沒這麼客氣了。審訊人員,看著眼前疲憊不堪、癱倒在地上的黃桂,眼神中透露出不耐煩,二話不說,上前就把黃桂從地上硬生生地拖到凳子上,動作粗暴地將兩個手銬“哢噠”一聲,狠狠扣在了椅子上,大聲吼道:“你招還是不招?”
黃桂嘴角掛著鮮血,臉色因淤青而顯得格外猙獰,麵色沉重,聲音微弱卻堅定地說:“你們讓我招什麼?就因為我開車撞了人嗎?我認罪認罰,可你們總不能硬給我按個故意殺人罪吧?”
審訊的同誌一聽,頓時火冒三丈,上前一步,指著黃桂的鼻子說道:“不是故意殺人?姓黃的,你開車在短時間內加速到80碼,換擋的時候,油門和刹車能搞錯嗎?你要是真搞錯了,這檔能順利掛上嗎?你當我們是三歲小孩,這麼好糊弄呢?我可告訴你,現在坦白交代,還能爭取寬大處理,要是你繼續對抗到底,就彆怪我們不客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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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桂又吐出一口鮮血,那鮮血順著嘴角緩緩流下,滴落在地上。他拖著腫脹得如同灌了鉛一般,早已失去知覺的大腿,此時的他,滿心絕望,甚至連求死的心都有了。
審訊的同誌見狀,放緩了語氣:“兄弟,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你和人家夏局長往日無冤、近日無仇,隻要你說出來是誰指使你乾的,主犯和從犯的量刑那可差得遠了去了。再加上你要是有立功表現,我們說不定能把你無罪釋放,大不了賠點錢,承擔個民事責任就行。可要是你一味地對抗到底,那就是小瞧了我們公安機關的決心,到現在都已經審了你40多個小時了,我們有的是人輪流上,可你呢,兄弟,你犯得著這麼死扛嗎?多少錢也買不來一條命啊。”
黃桂又艱難地吐出一口血水,抬起那雙滿是傷痕、已經變形的手,聲音沙啞卻依舊堅定地說道:“真的隻是交通事故,我真的就是喝多了,操作失誤啊。你們就算把我打死,我也不會承認彆的。”
帶隊的人一聽,頓時氣得滿臉通紅,惡狠狠地使了個眼色,說道:“行,那咱就繼續,看你能扛到什麼時候。”說著,兩名審訊人員走上前去,粗暴地將手銬解開,一人架著黃桂的一隻胳膊,拖著他來到窗戶跟前。他們踮著腳,把手銬的一端使勁兒伸進窗戶的鋼筋裡,又從旁邊拿起另一隻手銬,穿過鋼筋,緊緊銬在了黃桂的雙手上。銬的這個位置十分刁鑽,黃桂想站直身子,卻因為手銬的束縛直不起來,想蹲下,又根本蹲不下,隻能以一種極其彆扭、難受的姿勢半蹲著。審訊的人看著黃桂這副模樣,關上審訊室的門,揚長而去。
本就已經疲憊到了極點的黃桂,哪裡還經受得住這般折磨。在這昏暗、寂靜的審訊室裡,時間仿佛凝固了一般,不知道過了幾個小時,黃桂終於堅持不住,低聲哀求道:“你們說什麼我都認了,我都認了,快把我放下來吧,我實在受不了了。”
此時的黃桂,身體虛弱得隻剩半口氣勉強吊著。在這漫長而煎熬的審訊期間,吃喝根本沒人管,再加上高強度的審訊,他的精神防線早已崩潰,整個人都處於恍惚狀態。此刻的他,滿心隻想著趕緊交代,不管結果如何,至少能結束這無儘的痛苦,大不了就是無期徒刑,總好過現在這樣生不如死。
審訊的人聽到黃桂的哀求,再次走進審訊室,把黃桂又拖到冰冷、堅硬的凳子上。黃桂的雙腿因為長時間保持那種扭曲的姿勢,早已失去知覺,此刻隻能斜靠在凳子上,癱坐著,麵如死灰,眼神空洞地看著審訊的同誌。
審訊的同誌看著黃桂這副模樣,冷冷地問道:“黃桂啊,你想通了?到底是誰指使你的?”
黃桂有氣無力地馬上說道:“確實沒有人指使我。”
此話一出,審訊的人頓時又火冒三丈,其中一個脾氣暴躁的,立刻衝上前,作勢就要撬開黃桂的嘴。黃桂見狀,嚇得渾身一顫,馬上接著說道:“不過,事實上是我自己主動要殺了他。”
聽到黃桂這麼說,審訊的同誌先是一愣,隨後臉上露出一絲驚喜,他們覺得事情總算有了突破性的進展。既然上頭領導一致要求這件事按照故意殺人的方向調查,那麼現在有人承認殺人,不管背後是否有指使,至少有了一個可以交差的結果。至於是不是真的沒人指使,已經不重要了。
黃桂吊著最後一口氣,聲音微弱地慢慢說出了為什麼要殺夏光春。按照黃桂的說法,他之所以痛下殺手,倒不是因為和夏光春有什麼深仇大恨,而是因為賭博輸得傾家蕩產,心裡憋了一股無名火,就想著找個人發泄,報複社會。大過年的,他正滿心憤懣地將車停在街頭,剛好看到夏光春騎著自行車,從審計局出來,一副春風得意、洋洋自喜的樣子,看著就像個當官的,於是黃桂頭腦一熱,瞬間喪失理智,一腳油門就朝著夏光春撞了過去。
幾位審訊的同誌聽完黃桂的供述,仔細翻看了筆錄,從語言邏輯和黃桂當時的精神狀態來看,似乎倒也說得通。畢竟他們辦過不少因為賭博而引發的惡性案件,賭博這東西,一旦沾上,很容易讓人失去理智,做出一些瘋狂的舉動。
既然黃桂已經承認是故意殺人,那麼這件案子在他們看來,就算取得了重大突破。在讓黃桂簽字畫押之後,辦案的同誌拍了拍黃桂的肩膀,說道:“兄弟啊,你也彆怪我們,你這事兒上麵給的壓力太大了,你之前那個說法根本站不住腳。我們要是不對你采取點特殊手段,你也不會這麼痛痛快快地承認。既然你承認了,這事就好辦了,你就在看守所裡等著,等法院宣判之後,你就到監獄裡好好接受改造吧。”
黃桂筋疲力儘,使出全身最後的力氣點了點頭,又心有不甘地抬起頭,用近乎哀求的眼神看著辦案的同誌,問道:“同誌,我這也算是自首吧?你們之前可說了,如果我自首,也算有重大立功表現,不會給我判死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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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人對視了一眼,這個時候誰也沒有立刻表態。畢竟拿到證據之後,事情到底會走向何方,黃桂的行為算不算自首情節,已經不是他們這些基層辦案人員能決定的了,而是要由法院根據相關法律和具體情況來判定。這件事牽扯到正縣級的審計局局長夏光春,市委政法委對此高度重視,每天都要過問兩次工作進度,在這樣的壓力下,誰也不敢保證這件事最終會有一個怎樣的結果。
材料很快就被整理好,送到了丁剛的辦公桌上。丁剛坐在辦公桌前,認真地翻看這份材料,看完之後,不禁一陣唏噓。雖然這個結果和最初的預期有一定差距,但好歹也算把案子破了,也能向市委、市政府有個交代。
他在心裡暗自感慨,有時候,在辦案過程中采取一些特殊手段,雖然可能存在爭議,但確實能讓一些原本棘手的案子取得意想不到的偵破效果。
副市長、市公安局局長李尚武拿到材料之後,看著材料上的內容,也是一陣詫異。但李尚武在公安係統摸爬滾打多年,心裡十分清楚,就算有人想頂罪,也不至於傻到頂死罪,畢竟彆人給了錢物,要是自己把命都搭進去了,那些錢物也就變得毫無意義。
李尚武再次仔細翻看詢問筆錄,憑借多辦案經驗,他心裡明白,看樣子審訊人員在審訊過程中對黃桂使用了特殊手段,不然在缺少足夠外部證據的情況下,黃桂怎麼可能會突然承認自己主動殺人呢?
但這個時候,李尚武也陷入了兩難的境地,當前社會輿論的巨大壓力以及市委政法委不斷催促,案子能有這樣一個結果,也算是勉強能交差。他最終還是選擇沉默,沒有把這層窗戶紙捅破。
是啊,在現實辦案過程中,並不是每一件案子都能順順利利地達到理想的效果,案件的偵破往往需要耗費大量的人力、物力和精力,有時候,為了儘快給社會和上級一個交代,也隻能采取一些無奈之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