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主席?”韓俊眼尖,立刻低聲提醒了一句。
我聞聲轉過身,臉上瞬間浮現出熱情而恰到好處的笑容,快步從辦公桌後繞了出來:“哎呀,延坤主席!您怎麼親自過來了?快請進快請進!外麵冷吧?”我一邊說著,一邊主動伸出手。
胡延坤伸出手與我握了握,觸手冰涼。他臉上擠出一絲慣常的、帶著疲憊的笑容:“縣長,老頭子打擾你工作了。”
“哪裡話!快請坐!”我熱情地引著胡延坤在會客沙發上坐下,沙發離爐火不遠,能感受到暖意。轉頭對韓俊吩咐道:“小韓,泡茶,用我櫃子裡那個紅茶。”
“好的縣長。”韓俊應聲而去,動作麻利。
辦公室內隻剩下我們兩人。我在胡延坤側麵的單人沙發上坐下,身體微微前傾,顯得很關切:“延坤主席,您臉色不太好,是不是身體又不舒服了?工作再忙,也要多保重身體啊。”爐火的光在他臉上跳躍,更顯出那份灰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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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延坤擺擺手,沒有去碰韓俊剛放在他麵前的熱茶。他深吸一口氣,渾濁的目光直視著我,開門見山,聲音帶著一種刻意維持的平靜,卻掩不住底下的沉重:
“縣長,我這次來……是想跟你彙報個事。我這身體啊,確實是一天不如一天了。心臟的老毛病,時不時就犯,醫生說了好幾次,讓我靜養,不能再操勞了。”他頓了頓,觀察著我的反應,繼續說道:“思來想去,我覺著,自己這把年紀,占著政協主席這個位置,也是力不從心,耽誤工作。所以……我想向組織上提出辭職。請縣長……考慮一下。”
說完這番話,胡延坤的目光緊緊鎖住我的臉,身體微微前傾,放在膝蓋上的手不自覺地攥緊了。
韓俊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輕輕帶上了門。
辦公室裡陷入短暫的寂靜。窗外的寒風似乎也小了些,隻有爐火偶爾發出輕微的劈啪聲。
我臉上的熱情笑容並未褪去,隻是眼神深處掠過一絲極快的光,快得讓人難以捕捉。我沒有立刻回應,而是身體向後,緩緩靠在了沙發背上,雙手交叉放在腹部,姿態顯得放鬆而沉穩。
思考片刻,我又端起自己麵前的茶杯,輕輕吹了吹熱氣,抿了一小口。放下茶杯時,我的目光重新落在胡延坤臉上,那目光平和、深邃,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澄澈。
“延坤主席啊,”我的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真誠和……淡然,“您這話……讓我心裡很不是滋味啊。”
我微微歎了口氣,語氣帶著恰到好處的關切和一絲長輩對晚輩般的體諒:“您為東洪工作了一輩子,勞苦功高,是咱們東洪的寶貴財富。您這身體……唉,我是知道的,確實讓人揪心。聽說前幾次都挺危險的,差點就……唉!”
我身體微微前傾,目光真誠地看著胡延坤:“您說得對,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啊。工作再重要,也比不上您的健康重要。您覺得力不從心,想退下來靜養,這個想法……我能理解,也完全支持。”
我頓了頓,語氣變得更加懇切和鄭重:“這樣也好。您心臟不好,醫生都下了幾次‘通牒’了,再這麼硬撐著,萬一真出了什麼閃失,那才是東洪的巨大損失,也是我們縣委縣政府對老同誌關心不夠!您主動提出來,這是對組織負責,也是對自己、對家庭負責。我代表縣委縣政府,尊重您的決定,也感謝您這麼多年來為東洪付出的心血!”
我的聲音沉穩有力,每一個字都像一顆小石子,投入胡延坤的心湖,卻激不起他預想中的驚濤駭浪,隻留下一圈圈冰冷的、不斷擴散的漣漪。
胡延坤臉上的表情瞬間凝固了。他預想過我會挽留,會推脫,甚至會勃然大怒指責他不顧大局……他唯獨沒有想過,我會如此平靜,如此乾脆,如此……順水推舟地就答應了!
沒有一絲猶豫!沒有一句挽留!更沒有他期待中的、關於他兒子胡玉生的半個字!
仿佛他這個政協主席的位置,以及他此刻拋出的“辭職”籌碼,在我眼中,根本無足輕重,甚至……是求之不得?
一股巨大的錯愕和冰冷的尷尬瞬間攫住了胡延坤。他感覺像是蓄滿全力的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無處著力,反而差點閃了自己的腰。他張了張嘴,喉嚨裡像是堵了一團棉花,準備好的後續說辭,那些關於“大局”、“影響”、“條件”的話,全都卡在了嗓子眼,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他下意識地伸手去端麵前那杯茶,指尖觸碰到溫熱的杯壁時,卻猛地一顫,仿佛被燙到一般,又迅速縮了回來。茶水在杯中晃蕩了一下,灑出幾滴,落在光潔的茶幾麵上。
辦公室裡再次陷入寂靜。隻有牆上掛鐘的秒針,發出清晰而規律的“滴答”聲,和爐火偶爾的劈啪聲交織在一起,每一聲都像敲在胡延坤驟然空落的心上。
他臉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灰紅的尷尬。他緩緩低下頭,看著自己微微顫抖的手,看著茶幾上那幾滴刺眼的水漬,渾濁的眼睛裡,最後一絲強撐的精氣神,仿佛也隨著那水漬的蒸發,徹底消散了。
他放在大衣口袋裡的手,無意識地攥緊了那個小小的、冰冷的速效救心丸藥瓶,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過了好幾秒,他才極其艱難地、從喉嚨深處擠出一絲乾澀嘶啞的聲音,像是破舊風箱的喘息:
“……縣長,這個……體恤……我……明白了。”
談話似乎已經結束。按照“正常程序”,他此刻應該起身告辭,帶著這份屈辱和絕望離開。但胡延坤的雙腿如同灌了鉛,沉重得無法抬起。我知道,他這一走,兒子胡玉生就真的完了。什麼“組織程序”、“依法處理”,在冰冷的現實麵前,都意味著那個年輕人將麵對漫長的牢獄之災。
巨大的無力感和一個父親最後的本能,壓倒了胡延坤所有的自尊和算計。他喉結劇烈地滾動了幾下。聲音乾澀嘶啞,甚至有些結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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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縣……縣長……”他艱難地開口,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這個……我……我明白了。組織上的考慮……我理解,也……也接受。”他頓了頓,仿佛用儘了全身力氣,才擠出後麵的話,“隻是……我們家玉生……您看……能不能……也……也高抬貴手?”
他避開我的目光,眼神飄忽地看著桌麵上的茶杯,仿佛在對著空氣說話,聲音越來越低:“他……他年輕,不懂事,一時糊塗……犯了錯。但……但他本質不壞啊!縣長!他……他肯定支持劃轉!我……我也支持劃轉!這是大局!隻要……隻要您給他一個機會,他一定……一定戴罪立功!把知道的都說出來!把該退的錢……想辦法退出來!他……他……”
胡延坤的聲音哽住了,後麵的話再也說不下去。他雙手緊緊抓住膝蓋上的軍大衣下擺,仿佛隨時會支撐不住。那副模樣,哪裡還有半分政協主席的威嚴,隻剩下一個為兒子前途耗儘心力、走投無路的可憐父親。
我靜靜地聽著,臉上沒有任何波瀾,我沒有立刻打斷他語無倫次的哀求,也沒有流露出絲毫的同情或厭惡。直到他的聲音徹底沉寂下去,我才緩緩開口。
我的聲音依舊沉穩平和,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現實感,說道:“延坤主席啊,”我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他的喘息,“您的心情,我理解。為人父母,舐犢情深,這是人之常情嘛。”
我話鋒一轉,語氣變得凝重而務實:“但是,玉生同誌的問題,不僅僅是‘一時糊塗’、‘年輕不懂事’那麼簡單。他作為石油公司的主要負責人,公司賬麵上巨大的石油損耗,高達兩千多噸,價值幾百萬的國家資產不翼而飛;還有那筆四百多萬的設備采購款,設備不見蹤影,錢款去向不明啊。這些,都是擺在明麵上的事實!”
我的目光銳利起來,又道:“這些損失,是國家財產的巨大流失!是東洪百萬人民的血汗!這個責任,總要有人承擔!組織上處理玉生同誌,不是針對他個人,而是要對曆史負責,對人民負責!”
我頓了頓,加重了語氣:“至於您說的‘退錢’、‘戴罪立功’……延坤主席,工作組進駐石油公司已經多久了?縣委縣政府給了玉生同誌多少時間?多少機會?他躺在醫院裡,工作組多次溝通,曉之以理,動之以情,甚至承諾隻要主動交代、積極退贓,組織上會考慮從寬處理。可是結果呢?”
我微微搖頭,臉上露出一絲深沉的無奈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失望:“時至今日,玉生同誌除了喊冤叫屈,可曾主動交代過一筆贓款的去向?可曾主動退回過一分錢的贓款?他所謂的‘支持劃轉’、‘戴罪立功’,體現在哪裡?縣裡……也很為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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