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聽,心徹底涼了半截,對丁洪濤說:“丁書記,看來孫主任說的是真的!這事鬨大了!田嘉明這是戰場抗命!如果因為他的阻攔導致光明區決堤,他就是槍斃十次都不夠啊!快!我們馬上過去!”
丁洪濤顯然也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臉色煞白,連聲說:“走!快走!趕緊過去!”
萬金勇卻下意識地拉住了我的胳膊,聲音帶著哽咽和一絲不甘:“縣長!您……您真要去?田書記他……他也是為了咱們馬關鄉的老百姓啊……”
我猛地甩開他的手,又急又氣,低聲吼道:“金勇!你糊塗!我知道他是為了老百姓!可這不是他抗命的理由!這是天大的事!會死很多很多人!到時候,非得槍斃了老田不行啊。”
我們幾個人,深一腳淺一腳地跟著孫主任,朝著下遊泄洪點的方向,在泥濘濕滑、黑暗隆咚的堤頂上拚命跑去。風雨撲打在臉上,冰冷刺骨,但此刻誰也顧不上這些了,心裡隻有一個念頭:必須儘快趕到現場,阻止事態進一步惡化,否則後果不堪設想。每一秒,都顯得無比漫長而煎熬。手電的光柱在無邊的黑暗和雨幕中艱難地劃開一小片光亮,卻照不透前方沉重的未知和抉擇。
幾人一邊走,丁洪濤聽到孫主任的說辭,要不是自己去撒尿,不然沒辦法報信,丁洪濤的臉色立刻沉了下來。他強壓住心頭的震驚和怒火,聲音儘量保持著一個縣委書記應有的沉穩,但語氣中的嚴厲卻不容置疑:“田嘉明太過分了!無組織,無紀律!簡直是亂彈琴!”
雨夜裡,二三十道手電光柱在泥濘不堪的堤頂上劇烈晃動,劃破沉沉的黑暗。以東洪縣委書記丁洪濤為首,包括我在內的幾名縣委常委,以及馬關鄉黨委書記林曉鬆等一批乾部,總共幾十人,深一腳淺一腳地匆忙趕往兩公裡外的臨時泄洪口。天氣惡劣,道路濕滑泥濘,這段平時十幾分鐘就能走完的路,此刻顯得異常漫長艱難。二十多分鐘後,我們才氣喘籲籲地趕到現場。
眼前的景象讓人倒吸一口涼氣。隻見縣公安局黨委書記田嘉明赤著上身,隻穿著一條長褲,像一尊鐵塔般矗立在堤壩中央。雨水衝刷著他結實的胸膛和脊背。他一手握著手電,另一隻手緊握著一把五四式手槍,目光死死盯著對麵的市水利局乾部們,紋絲不動。市水利局局長連心帶來的四五十名技術員和乾部,竟無一人敢上前,全都愣在原地,顯然既被田嘉明決絕的氣勢所震懾,更畏懼他手中那支實實在在的手槍——誰也不想為了工作挨上一顆子彈。
丁洪濤在還有十幾米遠的地方就厲聲喝道:“田嘉明!你在乾什麼?!你到底在乾什麼?!”
田嘉明沒有回頭,依然背對著我們這些東洪縣的領導,麵朝市水利局的人,保持著高度的警惕,仿佛沒聽到丁洪濤的嗬斥。
丁洪濤先是狠狠瞪了田嘉明背影一眼,隨即快步走到蹲在地上的市水利局局長連心麵前,伸手將他攙扶起來。連心局長渾身濕透,顯得頗為狼狽,忍不住打了個噴嚏,聲音帶著壓抑不住的憤怒和顫抖:“丁洪濤!你看看!你看看你們東洪縣的乾部!像什麼樣子!市委決定的23點整準時挖掘大堤泄洪,現在看看都幾點了?淩晨十二點了!足足過了一個小時!我要到市委去告你們!嚴肅處理!”
丁洪濤臉上擠出一些笑容,語氣帶著安撫和推諉:“哎呀,連局長,連局長,您消消氣。這事……你們要來執行這麼重大的任務,事先也沒給我們縣裡通個氣嘛。我們呢,一直在前麵指揮部等著配合你們啊。”
連心猛地推開丁洪濤攙扶的胳膊,語氣急切:“少來這套!丁洪濤!現在是什麼時候?時間就是生命!就是要跟洪水賽跑!再晚一點,光明區的大堤就保不住了!快把你的人弄走!”
丁洪濤這才收斂了笑容,轉身走到田嘉明旁邊,語氣變得極其嚴厲:“田嘉明!你搞什麼名堂!泄洪是市委做出的重大決策,你在這裡逞什麼個人英雄主義?立刻給我回去!”
這時,縣水利局局長韓冰並沒有參與眼前的對峙,而是拿著手電,不斷地在堤岸邊緣探查,仔細觀察著平水河的水勢變化。公安局政委萬金勇則走到田嘉明身邊,壓低聲音勸道:“田書記,走吧,大勢已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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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走上前,輕輕拍了拍田嘉明緊握著手槍的那隻手,試圖讓他放鬆,並把槍交給我。但田嘉明的手握得很緊,絲毫沒有鬆手的意思。他緊繃著臉,嘴唇抿成一條線,一言不發。他知道自己已經硬生生拖住了一個多小時,,能拖一會是一會兒。
過了好一會兒,田嘉明才開口,聲音帶著一股倔強:“丁書記,李縣長,不是我田嘉明要逞英雄,是事不能這麼辦!要說整個東原市隻有我們馬關鄉這一個泄洪區,那沒話說,我們認了!但東原有四個泄洪區,憑什麼每次都隻盯著我們馬關鄉泄洪?我帶著弟兄們在這大堤上乾了三天三夜!馬關鄉的老少爺們兒沒有一個合眼的!人是越乾越多,越乾越多!大家為啥?不就想著守住大堤就是守住家!現在倒好,大堤是守住了,家卻要沒了!縣長,書記,我覺得咱們當乾部的,不能光為了頭頂上的官帽子,就把良心給昧了!我田嘉明這輩子是辦過不少混賬事,但今天我敢拍著胸脯說,我辦的這件事,沒錯!隻要我還能站在這兒,彆說他連局長來了,就是你們來了,我也不給這個麵子!除非你們一槍先崩了我,不然,誰敢動這大堤一鍬土,我就敢跟誰拚命!”
連心局長氣得渾身發抖,伸手指著田嘉明,對丁洪濤和我說道:“丁洪濤!李朝陽!你們看看!你們看看!這就是你們東洪縣的乾部?這還是個公安局長嗎?這和土匪有什麼區彆?!眼裡還有沒有組織?還有沒有市委?還有沒有大局觀念?!”
丁洪濤也真的急了,厲聲道:“田嘉明!你什麼意思,我這個縣委書記也指揮不動你了?我現在就宣布,撤你的職!下你的槍!”他環顧四周,對在場的其他公安人員喊道,“公安局的不是還有人嗎?上來!把他的槍給我下了!”
然而,丁洪濤的話說出口,在場負責維持秩序的縣公安局同誌們卻麵麵相覷,腳步遲疑,沒有一個人動彈。
丁洪濤見狀,臉色更加難看:“怎麼?我這個縣委書記說話不管用了嗎?!”說著,他竟然猛地從連心局長手裡奪過那把鐵鍬,做出要拍打田嘉明的樣子。
就在這時,馬關鄉黨委書記林小鬆、公安局政委萬金勇以及馬關鄉派出所的幾名同誌立刻搶步上前,毅然擋在了田嘉明身前。林小鬆聲音帶著悲憤,卻異常堅定:“丁書記!您要打,就先打我!田書記是我們馬關鄉的恩人!”
副書記焦楊沒有說話,隻是默默地走上前,站到了田嘉明身後,為他撐起了一把雨傘。
丁洪濤看著眼前這一幕,氣得將鐵鍬狠狠紮進泥地裡,點著頭:“好!好!好!田嘉明,林小鬆,你們有種!老子現在親自帶頭挖!有能耐你就一槍打死我!”說著,他真的要上前去拿鐵鍬。
就在這劍拔弩張、幾乎無法收場的時刻,一直在旁邊密切觀察河水的縣水利局局長韓冰突然大喊一聲:“不要挖了!河水好像在往下降!你們快來看!”
這一聲喊,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大家立刻圍攏到堤邊,無數道手電光齊刷刷地照射在河麵上。
韓冰作為縣裡的水利技術權威,馬上拿著一根長木棍,指著河水與堤岸的交界處,急切地對連心局長說:“連局長,您是專家,您快看!這些漂浮物!看它們運動的軌跡和速度,很有規律!這是水位在下降的跡象!”接著,他又用木棍用力搗了搗河岸的土石結構,“連局長,您再看看這個!”
連心局長立刻從韓冰手中接過木棍,俯下身,用木棍仔細地探查、測量,然後又乾脆蹲下身,伸出右手胳膊,徒手去探摸河水與大堤接觸的邊緣區域,反複掏摸感受著。
片刻之後,連心局長站起身,隨手在早已濕透的衣服上抹了抹手上的泥水,語氣凝重而肯定:“判斷得不錯!水位確實在下降!剛才河水離堤頂最多半米,現在我看快有七八十公分了。但這雨根本沒停,還在下,上遊的來水量按理說沒有明顯減弱跡象……現在水位下降,唯一的合理解釋就是——下遊已經有地方決堤了!”
說到最後,連心局長的聲音陡然提高,帶著巨大的驚恐:“完了!是光明區!光明區決堤了!”
這句話如同晴天霹靂,在所有人心頭炸響。誰都明白,光明區作為東原市的中心城區,一旦決堤意味著什麼——那將是災難性的後果!
我心裡猛地一沉,暗道:田嘉明這次是真的捅破天了,闖下了彌天大禍!
韓冰局長還保持著技術乾部的最後一絲冷靜,試圖分析其他可能性:“連局長,今天各地的汛情通報我也看了,下遊好幾個地方都報了重大險情,也不一定就肯定是光明區……”
連心局長無力地搖搖頭,此刻哪還有心思去分析具體是哪裡決堤:“不重要了……具體是哪裡,現在已經不重要了……”他頹然地一擺手,對孫主任喊道,“孫主任!走!馬上回市裡!立刻去市指揮部!”
我和丁洪濤對視一眼,兩人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震驚、無奈和一絲茫然,一時之間竟不知該說什麼好。
等到市水利局的兩輛卡車亮起車燈,沿著泥濘的堤頂公路艱難駛離後,縣委書記丁洪濤一把推開一直為他撐傘的縣委辦主任呂連群,幾步走到田嘉明麵前,伸手指著田嘉明的胸膛,點了又點,痛心疾首地說道:“田嘉明啊田嘉明!你……你呀!就等著被法辦吧!在場的有一個算一個,今天都要被你給連累慘了!”
田嘉明望著遠處逐漸消失的車尾燈,一直緊繃的神經似乎瞬間鬆弛下來,整個人不由自主地後退了半步。他默默地將手中緊握的手槍,遞還給了政委萬金勇。然後,他轉頭看向我,聲音平靜卻帶著一種決絕:“縣長,我等著組織槍斃我。”
馬關鄉黨委書記林小鬆趕忙從焦楊手中接過雨傘,默默地走到田嘉明身邊,為他遮住了冰冷的雨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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