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洪濤看在眼裡,笑了笑,主動夾起一大片覆蓋著花椒和辣椒片的肉片,放到田嘉明麵前的碟子裡:“嘉明啊,嘗嘗這個!吃辣要鍛煉!乾我們這工作,壓力大,吃點辣的出出汗,解乏!也是一種放鬆嘛!”
田嘉明不好推卻,隻好硬著頭皮吃下,頓時覺得一股熱浪從胃裡直衝頭頂,趕緊扒了幾口米飯壓下去。
丁洪濤看著他略顯狼狽的樣子,淡然一笑,又抿了一口酒,看似隨意地問道:“嘉明啊,這次抗洪搶險,縣裡前後調撥了五百多萬的砂石料和其他物資吧?現在汛期基本過了,各個堤段點上,剩下的物料還有多少?有沒有大概統計過?”
田嘉明聞言,心裡微微一怔,放下筷子,認真回答道:“書記,您這麼一問,我還真被問住了。這兩天我的主要精力都撲在這個案子上,防汛物資的清查盤點工作還沒來得及係統開展。這樣,今天下午回去,我立刻安排人手,到各個防汛值守點去實地清點盤查一下,儘快給您一個準確的數字。”
丁洪濤聽了,意味深長地笑了笑,夾起一筷子麻婆豆腐拌入米飯中,慢悠悠地說道:“嘉明啊,吃川菜要拌米飯啊。”笑了笑又道:你呀,還是太實在。防汛物資這東西,本來就是一筆‘良心賬’。水來了,石頭沙子往河裡一拋,誰還能一塊塊去數?你怎麼查?那能查得清楚嗎?有些事兒啊,大家心照不宣,差不多就行了。以前我在光明區抓防汛的時候,就最明白這裡的道道了。”
田嘉明一時沒完全明白丁洪濤的意圖,試探著問:“書記,您的意思是……?”
丁洪濤放下筷子,拿起餐巾紙擦了擦嘴,身體微微前傾,聲音壓低了一些,顯得更推心置腹:“嘉明啊,我聽說…周海英局長的那個‘龍投家電’,最近生意做得風生水起,打算在咱們東洪再擴大經營規模?還要搞什麼…促銷活動?”
田嘉明放下筷子,用餐巾紙擦了擦嘴角的油漬,目光平靜地看向對麵的縣委書記丁洪濤,語氣帶著恰到好處的困惑,緩緩說道:“丁書記,您剛才說的這個…我有一點兒沒太明白啊。”
丁洪濤聞言,夾菜的動作微微一頓,隨即發出一聲輕笑,那笑聲裡聽不出太多情緒。他放下筷子,身體向後靠向椅背,雙手交疊放在微凸的腹部上,目光落在田嘉明臉上:“嘉明同誌啊,咱們都是受黨教育多年的領導乾部嘛,都是明白人。我說的也是清清楚楚的中國話,字麵意思不難理解。你不是不明白,你呀,恐怕是跟我在這兒揣著明白裝糊塗吧?”
這話像一根細針,輕輕刺破了餐桌上看似融洽的氣氛。田嘉明心裡“咯噔”一下,立刻意識到丁洪濤話裡有話,而且所指的,絕非剛才閒聊的防汛瑣事。他腦子裡飛快地轉了幾個彎,立刻將話題與之前丁洪濤提過、甚至暗中調查過的那件事聯係了起來——平水河大堤防汛砂石料采購款項的回扣問題。
田嘉明頓時覺得剛才吃下去那口火辣的小炒肉有點堵在胸口。他意識到,到了這個份上,再閃爍其詞、遮遮掩掩已經沒有任何意義,反而顯得自己心虛,也低估了這位縣委書記的決心和手段。
想到這裡,田嘉明反而鎮定下來。他又夾了一筷子鮮辣入味的小炒肉放進嘴裡,細細咀嚼著,仿佛在品味,又像是在借這個動作爭取思考的時間。辛辣的味道強烈地刺激著味蕾,讓他額頭微微冒汗,卻也使得頭腦異常清醒。他端起桌上的粗瓷茶杯,連喝了兩大口溫熱的茶水,壓下那股灼熱感。
“丁書記啊,”田嘉明抬起頭,目光坦誠地迎向丁洪濤審視的眼神,“可能我之前的工作彙報不夠細致,讓您產生了某些誤解。現在,我向您,也向縣委鄭重地再彙報一次:關於平水河大堤防汛砂石料的采購,我田嘉明以黨性人格擔保,絕對不存在任何形式的回扣!一分一厘都沒有!所有的款項,都嚴格按照采購合同和財務製度,全部用於支付砂石料貨款和必要的運輸費用上了。每一筆開支,縣水利局的韓冰局長都可以作證,賬目清晰可查。我本人,在其中隻是遵照縣委的指示,負責牽線搭橋,協調了一下供應渠道,確保在汛期來臨前物資能夠及時到位而已。”
丁洪濤靜靜地聽著,臉上沒什麼表情,手指無意識地在肚皮上輕輕拍打著。等田嘉明說完,他才不疾不徐地開口,語氣依舊平淡,卻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點撥意味:“嘉明同誌啊,你這吃辣的本事,看來還得再練練。咱們東原的乾部,要能乾大事,擔大任,就得有能吃辣、敢吃辣的魄力嘛。”說著,他仿佛為了示範,自己夾起一根鮮紅的乾辣椒,麵不改色地放進嘴裡嚼了起來,看得田嘉明眼角微微抽動。
丁洪濤嚼著辣椒,繼續慢條斯理地說道:“老田,這裡就咱們兩個人,咱們就彆再打啞謎了,防汛的事,我比你懂啊。”
田嘉明眉頭微蹙,語氣堅定地重複道:“丁書記,不管您怎麼想,怎麼看,這件事的事實就是如此。確確實實沒有任何您說那種情況。而且,書記,您不妨換個角度想想,眼下最重要的是什麼?是防汛救災的成果!我們東洪縣為什麼這次能死死守住平水河大堤?就是因為汛前準備相對充分,砂石料等物資儲備基本滿足了搶險需要!反觀下遊的平安縣,這次損失如此慘重,就是防汛物料儲備不足,關鍵時刻捉襟見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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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洪濤看著田嘉明一副言之鑿鑿、甚至帶著點委屈和憤懣的樣子,忽然笑了笑,隻是那笑容裡沒什麼溫度:“老田啊,看來你還是沒把我當自己人,你還是端著你們平安縣乾部那種…嗯,特有的那種勁兒。”
田嘉明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丁洪濤道:“我也不瞞你,我第一次向於書記彙報擬推薦你進入縣委常委班子時,於書記啊就流露出了對你們平安縣籍乾部抱團現象的擔憂和不滿。你想想,東原市九縣二區,有多少重要崗位上的乾部是從平安縣出來的?比例不低啊。這難免會讓其他地區的乾部有些想法,覺得市委在乾部使用上有所偏頗。於書記新來乍到,要樹立權威,要平衡全局,拿你們平安縣乾部‘開刀’,或者說,進行一些必要的調整和製約,這是大勢所趨,是政治上的考慮啊。”
田嘉明慢慢的喝了口茶,聽著丁洪濤講著所謂的大道理。
“在這個大環境下啊,你個人工作上即便沒什麼大問題,也很容易成為被重點關注的對象。你說,要是沒有我從中極力轉圜,反複在於書記麵前替你解釋、擔保,就憑有人反映上來的那些關於經費使用的問題,你能輕易過關?恐怕沒那麼簡單吧?”
這番話,丁洪濤說得推心置腹,仿佛完全站在田嘉明的立場上考慮問題,但其中的敲打、施壓甚至一絲威脅的意味,田嘉明聽得清清楚楚。
他心底一陣發涼,知道所謂的“經費問題”隻是一個由頭,丁洪濤真正在意的,還是那筆數額不小的砂石料款項背後的利益分配,以及自己是否願意向他“投誠”。
田嘉明沉默了片刻,知道空口白牙的表態在對方看來毫無分量。他拿起紙巾再次擦了擦汗,仿佛下定了決心,將紙巾揉成一團扔在桌上,然後抬起頭,看著丁洪濤,帶上了幾分無奈的妥協:“丁書記,您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我要是再沒點表示,那就是我田嘉明不懂規矩、不識抬舉了。這樣吧,您給我點時間,一周,就一周!我想想辦法,周轉一下,一定給您一個滿意的交代!您看這樣行不行?”
丁洪濤一聽這話,臉色立刻微微一沉,擺擺手,語氣帶著被誤解的不悅:“哎!老田,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把我丁洪濤當成什麼人了?我是向你索要什麼了嗎?我是那個意思嗎?我是希望你認清形勢,端正態度,更好地為縣委工作!”
田嘉明連忙解釋道:“丁書記,您千萬彆誤會!我絕不是那個意思!我的意思是,理應為領導解憂!這隻是我個人的一點心意,也是為了今後能更好地在書記您的領導下開展工作嘛!大家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細水才能長流啊!”
丁洪濤聽完這番“肺腑之言”,臉上的不悅才漸漸散去,露出一絲淡淡的、了然的笑容,身體重新靠回椅背,語氣也變得語重心長起來:“嘉明啊,你能想到這一層,說明你還是很有大局觀的嘛。”
田嘉明與丁洪濤碰了一杯之後。丁洪濤繼續道:“老田啊,其實啊,我們到了這個年紀,在這個位置上,圖什麼呢?一天到晚勞心勞力,擔著天大的責任。說完全不圖什麼,那是唱高調,不符合實際。誰不想晚年安穩一些?誰不想給子女後代稍微創造好一點的條件?這都是人之常情嘛。”
田嘉明帶著認同的意味道:“書記啊,您說的實在啊!”
“所以,我這個人啊,向來是為跟著我乾事的同誌們考慮的。隻有把大家真正聯係在一起,利益攸關,休戚與共,關係才能牢固,工作才好開展嘛。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這才是長久之道。”
田嘉明聽著丁洪濤這番赤裸裸的“教誨”,心裡湧起一陣強烈的反感和寒意。他沒想到,一個縣委書記,竟然能如此直白地表露自己的貪欲,甚至將其粉飾為一種“領導藝術”和“關懷”。但他臉上依舊保持著恭敬和讚同的神情,不斷點頭。
田嘉明心裡很清楚,自己這個縣公安局黨委書記,如果和一把手縣委書記把關係搞僵了,今後在東洪縣將會寸步難行。辦案經費、人員編製、乾部提拔,哪一樣能繞開縣委的支持?自己努力爭取進入縣委常委,不僅僅是為了那頂副縣級的帽子,更是為了爭一口氣。
這半年來,通過周海英的牽線,田嘉明暗中參股了“龍投家電”在東洪縣的專賣部,雖然沒投入本金,但憑借身份和人脈提供了不少“便利”,短短幾個月就分到了七八萬的紅利,這幾乎是他過去半輩子工資的總和。周海英的商業頭腦和運作能力讓他佩服不已。此刻,麵對丁洪濤的步步緊逼,他心一橫:大不了把這筆意外之財全都吐出來,破財消災!反正這錢來得相對容易,舍出去雖然肉疼,但能換來丁洪濤的不找麻煩和今後的順暢,也算值得了。
下午兩點鐘,我按照日程安排,帶著分管科教文衛工作的副縣長馬立新,準時來到了市教育局。
市教育局的會議室設在辦公樓二層。橢圓形的會議桌擦得光可鑒人,地麵打掃得一塵不染,顯然是經過了精心的準備。會議桌的首位已經擺好了市委書記於偉正的座簽,左側是市委宣傳部部長白鴿、右側市委秘書長郭誌遠的座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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