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白山舔了舔有些發乾的嘴唇“縣長,不瞞您說,我這心裡一直不踏實。槍殺東投集團齊江海的那幾個亡命徒還沒落網,誰知道他們藏在哪個犄角旮旯?一看到摩托車,尤其是後座帶人的,我這手心裡就冒汗。齊江海好端端開著車,被人追上來幾槍就……我這座位底下是備了把家夥,”他用下巴示意了一下駕駛座下方,“可這玩意兒跟槍比起來,頂啥用啊?”
謝白山的話是樸實的肺腑之言,卻透著一股令人心悸的真實恐慌。我心頭一沉,如果這起惡性槍擊案不能儘快偵破,凶手不能早日歸案,恐怕這種無形的恐懼陰影會持續籠罩在東原很多乾部群眾的心頭,影響社會穩定。
我安慰道:“放心吧,白山,市公安局下了大力氣,相信很快會有結果的。”但這話說出來,我自己都覺得有些無力。
汽車駛入光明城區,車流明顯增多,城市的喧囂撲麵而來。我注意到,進入市區後,謝白山緊繃的肩膀明顯鬆弛了下來。
我對楊伯君說:“先不去市委大院,繞一下,先去市公安局看看。”
楊伯君扭頭問:“要不要提前給李局長打個電話說一聲?”
“不用,”我擺擺手,“這個點兒,李局長多半在局裡。他上午一般在市政府開會,下午啊習慣坐鎮公安局處理事務。”
從光明區市郊到市公安局距離不遠,但市區車多緩行,還是開了十多分鐘。市公安局大門莊嚴肅穆,門衛看到車牌號並未阻攔,揮手放行。車子直接開進了市局大院。大院左側是一個並不標準的訓練場,此時場上正懸掛著“東原市全市治安係統大比武活動”的橫幅。場上呐喊聲、馬達轟鳴聲不絕於耳。我透過車窗望去,隻見主席台上坐著幾位市局領導,其中一人正是李叔。台下,來自各縣區的公安代表隊正在參加格鬥擒拿、車輛駕駛等項目的激烈角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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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引人注目的是摩托車駕駛技能比賽。三輛側三輪長江750摩托車轟鳴著駛入場地,駕駛員技術精湛,在複雜的障礙路段中穿梭,車身傾斜角度極大,幾乎貼地。挎鬥裡的乘員則在不同環節演示著快速上下車、利用工具更換輪胎等實戰技能。場麵驚險刺激,令人歎為觀止,讓我不禁回想起當年在部隊時汽車團戰友們的風采。我和楊伯君下車在旁邊看了起來。
李叔顯然也看到了我,他側身向身旁的幾位領導低語了幾句,便起身朝我們這邊走來。
“李叔,沒打擾您觀摩比賽吧?”我上前握手。
李叔笑著擺擺手,遞給我一支煙,:“不影響,我就是個觀眾。朝陽,你們東洪縣公安局的代表隊今天表現不錯啊,幾個項目評分都挺靠前。”
我給李叔點上煙,寒暄兩句便切入正題:“李叔,齊江海那個案子,現在有突破性進展了嗎?我看這段時間東光公路上的車流量都好像少了些,大家心裡還是有點慌。”
李叔深吸了一口煙,眉頭微鎖,示意我走到旁邊一棵大樹下,避開喧鬨。“有眉目了。根據我們掌握的情報和摸排的情況,這幾個家夥應該沒跑遠,大概率就藏在平安縣境內。”
“就在平安縣?能確定嗎?”這個範圍比我想象的要小。
“八九不離十。”李叔吐了個煙圈,眼神銳利,“這種混社會的,彆看平時囂張,真犯了人命官司,第一反應往往是躲回自己最熟悉、最能找到接應的地方。外麵人生地不熟,他們吃不了那份苦。市局已經鎖定了幾個可能的藏匿點,重點就是其中一個人的老家附近。隻是農村啊,親戚多,線索比較雜,現在麻煩的是,需要大量警力進行秘密摸排,既要確保精準,又不能打草驚蛇。”
他用腳碾滅煙頭,語氣變得凝重起來:“朝陽啊,我現在最擔心的,倒不是這幾個小嘍囉本身。我擔心的是,這案子背後,會不會牽扯到一些……不該牽扯的人。”
我心裡一緊:“李叔,您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案子還有更深的內情?”
李叔壓低了聲音:“你想想,當時紅旗書記在平安縣主政,他的工作重點放在招商引資、農田水利和交通建設上,雖然也動了一些人啊,但主要針對的是社會治安層麵的黑惡勢力,是縣公安局在具體操作。紅旗書記本人,並沒有直接、大規模地去觸動那些盤根錯節的黑道根基。那麼,是誰,或者是什麼力量,有必要冒如此大的風險,把子彈放到縣委書記的辦公室去示威?我懷疑,是不是紅旗書記在推動某些改革,或者調整乾部的過程中,觸及了某些人的核心利益,有人狗急跳牆了。”
我努力回憶著紅旗書記在平安縣時期的人事調整記錄。“那個階段,紅旗書記的精力確實主要在經濟建設上,乾部調整幅度不算很大,印象中主要是秀水鄉、城關鎮,還有……縣政法委的班子做過一些調整。”
“對,就是政法委!”李叔目光如炬,“相比於鄉鎮,政法係統的調整,尤其是觸動政法委的權力格局,那才是真正捅了馬蜂窩。我擔心,問題可能就出在政法係統內部。有些人,表麵上穿著警服,戴著官帽,背地裡卻和黑惡勢力勾連不清啊。”
相比於城關鎮、秀水鄉,政法委的調整無疑更為敏感。我立刻警覺起來:“李叔,您的意思是,政法係統內部可能有人……出了問題?甚至可能和這起槍擊案有牽連?”
李叔沒有直接肯定,而是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顯然在沒有確鑿證據前,他也不好妄下斷語。他繼續說道:“當然,這隻是最壞的推測。作案的犯罪嫌疑人啊,肯定不是領導乾部,也不大可能是那些下海經商的乾部——那幾個有名有姓的下海乾部,我基本都清楚動向,大多去南方發展了。但指使他們、為他們提供信息和庇護的,就很難說了。有一個人……是我目前最不願意懷疑,但又不得不納入視線的。”
“誰?”我追問道,心中隱隱有了一個猜測。
李叔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我:“朝陽,你當時在平安縣委辦,對縣裡的乾部應該很熟悉。以你對當時情況的了解,你覺得,誰最有可能既對紅旗書記的調整心懷不滿,又有能力和渠道動用黑道上的亡命之徒?”
我的腦海中瞬間閃過一個名字,脫口而出:“李叔,您該不會是說……我們縣公安局現在的黨委書記,田嘉明吧?”
李叔臉上露出一絲複雜的笑容,既有讚賞,也有憂慮:“朝陽,在案子水落石出之前,我們要大膽假設,小心求證。你的這個猜測,和我的初步判斷不謀而合啊。
李叔抽了口煙,目光深邃,這是我目前最不願意看到的情況。當年,田嘉明和我搭班子的時候,就和平安縣的三教九流、黑白兩道的人物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來往。
我說道:“李叔,我當個公安局長,我知道裡麵複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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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些年就是因為馬香秀那件事,他們田家的人在縣城裡公然圍毆馬香秀,影響極其惡劣。紅旗書記當時勃然大怒,堅決要處理田嘉明,差點就把他拿下了。要不是當時的政研室的老盧出麵說了話,田嘉明恐怕當時就被拿下了。這件事,我擔心他有怨氣?”
李叔這番抽絲剝繭的分析,邏輯清晰,指向明確,讓我背後不禁冒起一股寒意。一切似乎都在朝著那個最不願看到的方向發展。
雖然心裡掀起驚濤駭浪,但表麵上我必須維持鎮定,甚至要為田嘉明說幾句話,這是官場常態。“李叔,您的分析有道理。不過,田嘉明同誌最近在東洪縣的表現是有目共睹的,尤其是在這次抗洪搶險中,他身先士卒,受到了於書記的當麵表揚。我看啊,這……會不會是巧合或者我們多慮了?”
李叔擺了擺手,打斷我的話:“這隻是基於邏輯和過往恩怨的合理推測嘛,當然也是最極端的一種假設。在證據確鑿之前,一切都隻是猜測。你放心,隻要這幫人還在東原的地麵上,就算掘地三尺,市局也一定會把他們揪出來,還死者一個公道,給社會一個交代。”
有了李叔這句斬釘截鐵的話,我心裡稍微踏實了一些。看看時間不早,便告辭離開,趕往市委大院參加會議。
到達市委大院會議室時,剛好是兩點四十五分。會議室裡已經坐了不少人,煙霧繚繞,茶香混合著煙味。市財政局的趙東局長、市計劃委員會的韓長遠主任,以及市經貿委、商貿局等相關部門的主要負責人都已到場。平安縣的位置上,坐著縣委書記孫友福本人,這讓我有些意外;曹河縣的位置上,則是縣長梁滿倉。看到紅旗書記沒來,我心裡暗自鬆了口氣,壓力小了一些。
不一會兒,市政府秘書長謝福林拿著一摞材料,在秘書科幾名工作人員的簇擁下快步走進會議室。他與大家幾點頭示意後,沒有過多寒暄,徑直走到主持席坐下。他用手抖了抖手中的材料,將其在桌麵上磕整齊,然後環視一圈,清了清嗓子,開門見山:
“人都到齊了,那我們提前幾分鐘開始。”謝福林秘書長語調平穩,帶著慣有的官方口吻,“今天這個會,原本是登峰副市長要親自主持的。但臨時接到通知,市委那邊要召開常委會,登峰副市長過去參會了。所以,受登峰副市長委托,由我來向大家通報一下關於省製藥廠計劃在我市設立生產基地的最新情況,以及市委、市政府的最新指示精神。”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在場每一個人,確保大家都在專注傾聽:“基本情況大家可能都有所耳聞。省製藥廠出於擴大產能、優化布局、輻射帶動區域經濟發展的考慮,計劃在全省東、西、南、北四個方位各設立一個生產基地。最初,省製藥廠是比較傾向於將其中一個點放在我們東原市的。從市裡的角度出發,隻要項目能落戶東原,無論是放在市本級的經濟技術開發區,還是放在有條件的縣區,我們都是樂見其成的,畢竟肉爛在鍋裡,都是東原的發展。”
話鋒至此,謝秘書長的語氣明顯凝重了幾分:“但是,現在情況發生了一些變化。新到任的市委周寧海副書記,從東寧市帶來了一個重要信息:東寧市也在積極與省製藥廠對接,而且力度空前,東寧市的市委書記親自帶隊在省裡跑這個項目,招商決心非常大。所以,現在的局麵是,競爭升級了!從我們東原市內部各縣區之間的競爭,轉變成了東原市和東寧市這兩個地級市之間的競爭!這意味著什麼,大家應該都很清楚。”
會議室裡頓時一片寂靜,隻有吊扇呼呼轉動的聲音和偶爾翻閱筆記本的沙沙聲。在座的各位負責人表情都變得嚴肅起來,相互交換著眼神,氣氛陡然緊張。財政局的趙東下意識地摸了摸下巴,計劃委員會的韓長遠則低頭在筆記本上快速記錄著。
我心裡咯噔一下,原來曉陽電話裡暗示的“變數”和“複雜”,根源在此。競爭層級一下子提升了,難度自然倍增。
怪不得之前我去省製藥廠調研時,王蓉廠長的態度有些微妙,既不熱情也不冷淡,原來她早已深知各方角力的激烈程度。她當時那句“即使最終沒能落戶東洪,也希望李縣長理解”,現在看來,分明是提前打下的預防針。東寧市作為競爭對手,其市委書記親自出馬,分量顯然比我們一個縣要重得多。
謝福林秘書長的目光在財政、計劃、經貿等幾個關鍵部門負責人臉上停留片刻,最後重點落在了我們三個備選縣區的負責人身上。他的手指無意識地在桌麵上輕輕敲擊著,語氣變得更加嚴肅:“所以,基於這個新情況,於偉正書記、張慶合市長和登峰副市長共同研究後,確定了我們東原市的應對策略和基本原則。第一,初步選定平安縣、曹河縣、東洪縣三個點,作為備選方案。第二,這三個點的考察順序,暫定為平安縣、曹河縣、東洪縣。請注意,這隻是接待考察的先後順序,不代表任何優先級彆,最終選址由省製藥廠專家組綜合評估決定。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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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目光掃視全場,麵色溫和:“東原市內部必須形成合力,一致對外!三個縣之間要公平競爭,但絕不允許相互拆台、惡性競爭!必須要有大局意識和奉獻精神!要時刻準備著,為了東原市的整體利益,在必要時犧牲局部利益。哪個縣如果在關鍵時刻掉了鏈子,影響了全市的招商大局,市委、市政府是要嚴肅追責的!這些都是於書記的要求,我彙報清楚了吧!”
會議從三點開始,一直開到接近五點。各個縣區、相關部門分彆詳細彙報了自身的優勢、準備工作以及麵臨的困難。會議室裡煙霧更加濃重,。
散會後,平安縣委書記孫友福麵色複雜地朝我走來。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語氣帶著半開玩笑半認真的埋怨:“朝陽啊,你這可是有點不厚道啊,連著從我們平安縣碗裡夾肉吃?之前的洗衣粉廠落戶東洪,這又盯著製藥廠,你這可是在挖娘家的牆角啊。”
我立刻正色回應,語氣不卑不亢笑道:“友福書記,您這話說的,格局可就要高一點了。剛才謝秘書長反複強調,現在是東原和東寧兩個市之間的競爭,我們東原內部必須團結。省製藥廠這個項目,不管最終落在哪個縣,稅收、就業的利好大部分不都還是在東原市這個大盤子裡嗎?都是為東原的發展做貢獻嘛。”
孫友福苦笑了一下,搖了搖頭,換了個角度:“朝陽啊,你也是平安縣走出來的人。咱們平安縣這次汛情受災最重,群眾啊盼個大項目拉動發展。你們東洪縣已經有了洗衣粉廠這個利稅大戶,何必再來爭這個製藥廠呢?讓一讓老家嘛。”
我知道,他這話裡既有對平安縣實際情況的焦慮,也暗含著對我將洗衣粉廠項目引到東洪的一絲不滿。
但招商引資事關縣域發展根本,在這個問題上,沒有私情可講。我停下腳步,認真地看著他:“友福書記,咱們都是一縣之主,肩上扛著幾十萬老百姓的期盼和生計。東洪是有個洗衣粉廠,但規模有限,解決的就業、帶來的稅收,對於龐大的財政需求和民生支出來說,還是杯水車薪。製藥廠如果能落地,帶動的是上下遊產業鏈,解決的是上千個穩定就業崗位,這對我們東洪縣太重要了。在這個問題上,我隻能說,各為其主,儘其所能了。”
孫友福沉默了片刻,他明白我話中的道理和決心,最終再次拍了拍我的肩膀,歎了口氣:“行了,我明白。各有各的難處,也各有各的追求。那就……各憑本事,公平競爭了。但願這項目彆讓東寧市搶了去,那咱們可就都白忙活了。”
我們並肩走出市委大樓,在門口握手道彆。看著孫友福坐車離去,我站在台階上,陽光依舊熾烈。想到曉陽的電話,想到周寧海空降帶來的微妙局勢,想到王瑞鳳副市長可能麵臨的挑戰,我決定上去碰碰運氣。
乘坐電梯來到七樓,常務副市長王瑞鳳的辦公室就在這一層。樓道裡很安靜,大部分辦公室門都關著。我在王副市長辦公室門口駐足,側耳傾聽,裡麵沒有談話聲。於是,我輕輕敲了敲門。
裡麵傳來王瑞鳳清亮而沉穩的聲音:“請進。”
我推門進去,王瑞鳳正伏案批閱文件,抬頭看到是我,臉上的笑容很是溫和,立刻放下筆,從辦公桌後站起身,伸了一個懶腰:“是朝陽啊,我正好有事要找你談談呢,你倒先來了。坐下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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