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豔紅還沒聽到要調整東洪縣縣長的消息,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安排東洪縣的工作。她微微蹙眉,手指無意識地在筆記本上輕輕敲擊著,沉吟片刻,才抬頭望向於偉正,語氣謹慎地問道:“呃,於書記,那關於東洪縣委、縣政府的工作需不需要調整?朝陽同誌是要去多久?是長期還是短期?”
於偉正不緊不慢地說道:“先按短期準備吧。這個……材料隻寫到10月份。10月份之後,朝陽同誌能不能順利回來?還不確定啊。”
薑豔紅,立刻從於偉正的話裡品出了幾分不尋常的意味。她身子稍稍前傾,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疑惑,聲音壓低了些說道:“於書記啊,我聽說過有借調副縣長的,也有借調副書記的,但可從來沒有借調縣長的呀。這朝陽同誌去吧,該不會回來了吧?”她的話像是隨口一問,實則點出了這件事在程序上的非常規之處,試探著上麵的真實意圖。
於偉正抬起眼皮,看了薑豔紅一眼,嘴角似乎牽動了一下,但很快恢複如常。手指在桌麵上輕輕點了點:“啊,從目前的情況來看,沒有這種趨向。確確實實啊。”他停頓了一下,仿佛在組織語言,也像是在強調接下來的話,“慶和同誌在部委工作,也是兩眼一抹黑,手底下沒有使著順手的人。再加上朝陽同誌本來就是並軌糧食工作的重要建議者和重要參與者,又在基層工作這麼久,熟悉情況。這份材料極為重要,是在全國性會議上做的報告,這非常難得的機會呀。”
他話鋒一轉,語氣漸漸凝重起來:“反觀東洪縣。朝陽走了啊,我還多少有些擔心啊,目前東洪表麵看起來風平浪靜,底下卻是暗流湧動啊。你們組織部門啊要時刻關注乾部的思想動態,掌握乾部的心理活動。有什麼情況,你要隨時向寧海同誌彙報,必要的情況下,直接向我彙報。”
薑豔紅並不完全清楚東洪縣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隻知道東洪縣公安局局長田嘉明被舉報到了省城的晚報上,這事兒讓整個東原市都非常被動。據說市委宣傳部部長白鴿已經帶著宣傳部的同誌到省城活動了好幾天,看來效果並不理想。於偉正此刻提到“暗流湧動”,顯然所指不止田嘉明這一件事。她謹慎地應道:“於書記,我明白您的意思了,組織部這邊會密切關注東洪縣班子情況的。”
於偉正似乎對薑豔紅的表態感到滿意,他將手中的材料往桌邊放了放,說道:“豔紅同誌,這樣吧,你們組織部牽頭,會同市經委、計委,統籌考慮一下這個東投集團的班子。要對優化班子結構做出一個合理性的建議。下次常委會,要專門開一個國有企業領導乾部工作會。這次你們調研梳理出來的問題,拿到會上擺一擺,議一議。”
他的語速放緩,帶著一種決策者的沉穩,“國有企業現在處於承上啟下的關鍵位置,是引領地方經濟發展的排頭兵啊。這些企業的領導乾部啊,既是黨的乾部,那也是企業家。這種雙重身份就決定了他們的管理不能簡單套用黨政機關那一套。對他們的管理呀,要特殊一些,要更注重經濟效益和市場規律,但黨的領導、黨的建設這根弦任何時候都不能鬆。”
薑豔紅仔細聆聽著,不時點頭。她清楚,市委書記於偉正的理論水平是非常高的,看問題往往從製度建設和乾部管理的全局出發,這或許與他長期的黨務工作經曆有關,善於從人的角度、從體製機製層麵去分析和解決問題。這也是於偉正雖然沒直接管過經濟工作,但擔任市委書記後,卻能較快理順東原市各方關係的原因之一。
安排完國有企業的工作之後,於偉正像是忽然想起什麼,輕輕“啊”了一聲,問道:“屈安軍同誌的材料,組織部這邊準備得怎麼樣了?上次好像說還在補充一些情況?”
薑豔紅馬上坐直了些,回答道:“於書記,安軍同誌的材料我們已經按要求整理好了,相關的考察準備工作已經到位。本來打算下次五人小組會議的時候,就可以上會討論相關議題了。”
於偉正聞言,輕輕歎了口氣,搖了搖頭:“五人小組?現在怕是實亡名存啊。市長空缺,組織部長也空缺,相當於隻有紀委書記華西同誌和市委副書記寧海同誌,加上我,三個人。三個人的決議,恐怕不好說服整個市委班子啊,分量顯得輕了些。”他手指敲著桌麵,思考了幾秒鐘,果斷地說:“緩一緩吧,安軍同誌的事情,等市長人選明確之後再來談吧。現階段,穩定壓倒一切。”
“好的,於書記,我按您的指示辦。”薑豔紅應承下來。她明白,於偉正在重要人事安排上力求穩妥,避免在班子不健全的情況下引發不必要的爭議。
薑豔紅從於偉正的辦公室走出來,輕輕帶上門,心裡還琢磨著剛才談話的深意。於偉正最後提到“穩定壓倒一切”,恐怕不僅僅是針對屈安軍的提拔問題,更是對當前東原市,尤其是東洪縣局麵的一種定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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辦公室內,於偉正並沒有立刻開始處理其他文件,他身體向後靠在椅背上,眉頭微鎖,顯然還在思考著另一個棘手的問題——田嘉明的事。這件事的影響正在擴散,必須儘快控製住。他沉吟片刻,伸手拿起桌上的紅色電話機,直接要通了市公安局黨委書記、局長李尚武的電話。
電話接通後,於偉正沒有多餘的寒暄,開門見山地問道:“尚武同誌,時間可是過了三天了。消息是從你們公安係統泄露出去的,你們自查的情況有沒有收獲?”他的聲音不高,但帶著壓迫感。
電話那頭的李尚武語氣恭敬而謹慎:“於書記,調查一直在進行,目標範圍在逐步縮小。有些具體情況,我當麵給您彙報?”
於偉正直接拒絕了:“不需要當麵彙報,你就給我在電話裡說清楚,目標現在追蹤到哪一級,到底是誰要砸咱們得鍋?有沒有明確可疑對象?”他需要的是結果,是明確的線索,而不是過程彙報。
李尚武不敢再猶豫,清晰地說道:“於書記,過程我就不詳細彙報了。我們初步判斷,消息泄露的源頭,很大可能是在我們市局領導層麵。因為田嘉明同誌當年在平安縣的那個案子,具體審訊細節和涉及子彈的情況,當時掌握完整信息的,也就那麼三四位同誌。我們已經分彆和這幾位同誌都談過話,也初步了解了他們在獲悉這些情況後,曾經在什麼場合、對哪些人提起過。目前正在對這些接觸過信息的人進行逐一排查。”
於偉正靜靜地聽著,臉上看不出喜怒:“嗯,這個思路是對的,就是要從源頭上去找,順藤摸瓜。這次這件事,性質很惡劣,壞了市委的工作大局和安排,嚴重影響了整個東原市的形象。我跟你交個底,這次不管涉及到誰,有什麼背景,天王老子打招呼,也必須嚴肅處理!所以,無論出於何種目的,都要把這個內部泄密的人給我揪出來。找出來之後,絕不能心慈手軟,一定要堅決清理出公安隊伍,純潔我們的乾部隊伍!”
李尚武立刻表態:“是,於書記,我們堅決執行市委的指示!一定徹查到底!”他略作思考語氣變得有些複雜,“書記,還有一個情況要向您彙報。那就是田嘉明同誌本人……他覺得這件事鬨得這麼大,連累了太多領導和同事,心裡負擔很重。他……他坦言提供了子彈,認為市局沒有必要再為他一個人搞這麼多善後工作,他願意承擔所有責任。”
於偉正已經和田嘉明接觸過一次,從田嘉明的隻言片語中,他大致了解了此人的性格:耿直、倔強、帶有幾分舊式江湖的義氣,腦子裡缺少官場上那些彎彎繞繞,是那種有恩必報、有債必償的性子。這種人往往重情重義,但也因此心理負擔格外重,出了事首先想的是自己扛,不願牽連他人。
於偉正歎了口氣,語氣緩和了些,但依舊堅定:“哎呀,這個田嘉明同誌啊……他現在越是自己願意承認,想把事情攬過去,市委反而就越被動!尚武同誌,你們要繼續做他的思想工作,要明確告訴他,這件事現在不隻是他個人的問題,關係到整個東原市乾部隊伍的形象和士氣!有我於偉正在上麵頂著,再大的壓力、再多的困難,省委領導就是批評也是批評我,不會直接找到他頭上。請他放下思想包袱,相信組織,安心做好現在的本職工作。這才是對市委工作最大的支持!”
李尚武深受觸動,連忙說道:“書記,您的意思我完全明白了!請您放心,我馬上親自再去和嘉明同誌談一次,一定把市委的關懷和您的指示傳達給他,讓他徹底放下思想包袱,積極配合調查,也好好投入工作。”
“好,那就這樣。有進展隨時向我報告。”於偉正說完,掛斷了電話。他揉了揉眉心,知道對田嘉明的保護,不僅僅是對一個乾部的責任,也是在做給全市的乾部看。
與此同時,在東投集團那棟辦公樓裡,黨委常委、副總經理羅明義正坐在自己的辦公室內,手裡捏著一份省城的《晚報》,臉色陰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