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那頭的丁洪濤,聲音聽起來一如既往的平穩,甚至還帶著幾分慣有的官腔:“哎呀,明義局長啊,你也是老同誌了,這說明什麼?說明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監督無處不在嘛。田嘉明同誌身為公安局長,過去在平安縣工作期間發生的這些事,現在被翻出來,我作為東洪縣的縣委書記,也感到非常為難,壓力很大呀。”
他先把姿態做足,表示自己是受影響的一方,然後才進入正題,“不過這個事情嘛,現在主要由市公安局在牽頭調查處理。至於市公安局具體怎麼調查,我們縣委、縣政府的態度是明確的,就是全力支持,全力配合,不乾預、不打聽。”
羅明義聽著丁洪濤這番冠冕堂皇的話,心裡暗罵一句“老狐狸”,但嘴上卻順著說:“是啊,市公安局介入是最穩妥的。隻是……我有點擔心啊,洪濤書記。您是個明白人,應該也看得出,這事兒背後不簡單。晚報的報道,語氣很硬,我擔心……市委於書記那邊,恐怕不會善罷甘休啊。會不會組織調查組,徹底追查消息泄露的源頭?”他這是在試探,也是在提醒,甚至帶有一絲的警告意味。
丁洪濤在電話那頭哈哈一笑,語氣輕鬆地說:“查嘛!讓他們徹查好了。這件事情又不是我丁洪濤舉報的。我一個東洪縣委書記,怎麼可能去舉報自己的同誌呢?這不是破壞班子團結嘛!絕對不可能的事。”
他矢口否認,然後話鋒一轉,開始分析起來,“這件事情啊,發生時間比較久了。當年涉及的那些流氓地痞,你也知道,都是些唯恐天下不亂的角色,最喜歡的就是到處招搖生事,誇大其詞。很有可能啊,是這次東洪縣這邊打擊犯罪力度大,觸動了一些人的利益,就有人懷恨在心,把以前聽到的風言風語添油加醋,想辦法捅到媒體上去了,想給黨委政府抹黑,製造混亂。”
丁洪濤思索片刻後說道:“不瞞你說,明義,上次我參加於書記主持的會議,於書記在會上就很生氣,發了火。白鴿部長也在會上表了態,要堅決維護東原市的形象。但現在的問題是,報道已經出來了,覆水難收啊,負麵影響已經造成了。現在的關鍵,是怎麼積極、穩妥地回應社會上的這些關切,把負麵影響降到最低。”他甚至還引經據典起來,“上次我在省委黨校培訓的時候,一位給我們講課的老師就很有水平,他早就預見性地指出,今後啊,除了紀委監督、監察局監督、人民群眾監督之外,媒體監督的力量會越來越顯現出來。很多報紙,尤其是省裡和中央的一些媒體,都很有個性,很有鬥爭性啊!”
羅明義聽著丁洪濤這番既撇清自己、又看似站在全市大局考慮的話,心裡更加確定,這件事絕對和丁洪濤脫不了乾係,而且丁洪濤似乎篤定市委查不到他頭上,或者即便查到某些線索,也奈何不了他。羅明義隻好附和道:“洪濤書記您分析得對啊,現在的關鍵是穩妥處理。我隻是覺得,這事……唉,還是希望不要波及太廣才好。”
丁洪濤在電話那頭信誓旦旦地說:“放心吧,明義,清者自清。我們做好自己的工作就行。好了,我這邊還有個會要準備,就先這樣?”
掛斷了羅明義的電話之後,縣委書記丁洪濤心裡暗道:這個事,最多也就查到丁剛的身上。當時丁剛在酒桌上吹牛的時候,在座的有趙東、賈彬、周海英。這些人哪個不是手眼通天?丁剛這人是個狠角色,但也絕對不敢得罪這些人。而且丁剛自己喝多了胡咧咧,估計轉頭就忘了,他也不知道後來都跟誰說了、傳了幾手。這事到現在,就像滾雪球,早就裂變擴散,根本沒辦法查個水落石出了。丁剛要是被逼急了,把一起吃飯的事說出來,那必然牽扯到趙東和賈彬還有周海英,他們幾個能答應?這背後的關係太微妙、太複雜了。
要是讓於偉正書記知道賈彬、趙東和周海英、丁剛這些人還頻繁私下聚會,肯定會往“拉幫結派”上想,那趙東的財政局局長位置、賈彬的前程,恐怕都得受影響。正是基於這個判斷,覺得上麵查不清、也不敢深查,丁洪濤才敢冒著風險,策劃推動了這次針對田嘉明的輿論風波。
不一會兒,縣委辦公室主任呂連群夾著個筆記本,快步走了進來,臉上堆著慣常的笑容:“書記,您剛才找我?”
丁洪濤示意他坐下,看似隨意地問道:“連群啊,朝陽縣長借調部委幫忙的事,你聽說了吧?”
呂連群立刻點頭,帶著幾分賣弄消息靈通的得意:“哎呀,書記,我剛想跟您彙報呢。是啊,聽說李縣長已經接到通知了,估計明天一早就得動身去市裡。我打聽了一下,說是下周一就得到部裡報到。”
丁洪濤做了個擴胸的動作,仿佛要驅散一些疲憊,語氣帶著點不解:“我剛才去他辦公室門口轉了兩趟,門都關著,估計是在裡麵安排臨走的工作。薑部長電話裡說得很急,要求儘快報到。我都想不通,不過是一篇稿子而已,哪個級彆的領導離了稿子不會說話?有必要這麼火急火燎的,從一個貧困縣把縣長抓去專門咬文嚼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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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連群自然是順著丁洪濤的話說,他湊近了些,顯得頗為讚同:“書記,李縣長這事,我看不簡單。上麵肯定有人在運作。我也乾過組織工作,從來沒聽說過一個縣的縣長能被‘借調’的,這不符合組織程序,是很不健康的用人方式。我看啊,這分明就是他的老領導張慶合市長,現在在部裡,想著法兒給他搭台子呢。這次去幫完忙,回來之後,以後提拔個副廳級,怕是順理成章的事了。”呂連群的話暗含了一絲挑撥的意味。
丁洪濤聞言,倒不以為然地笑了笑,擺了擺手:“哎呀,連群啊,古話怎麼說的?不到京城,不知道自己官小。廳級乾部在部委裡,那也就是個中層乾部,辦公廳裡一抓一大把。他那點獲得感、幸福感,我敢跟你保證,遠遠不如你在縣裡當個常委,實權在握,說什麼是什麼。我以前在光明區的時候,沒少接待部委下來調研的領導——當然,不是部領導,就是些司局長、處長之類的。我看他們啊,也隻有走出部委大院,到下麵來檢查督導的時候,才能找到點當領導的感覺。真在京城那個大衙門裡,論自在瀟灑,我看他們還比不上你我呢。”
呂連群連忙附和:“書記,您說這個我太認同了。說到底,還是咱們縣裡自在,哪裡也沒有縣城舒服啊。”
丁洪濤笑了笑,把話題引回工作:“連群啊,縣長這一走,估計個把月,縣裡的工作可不能落下。特彆是之前縣委定下的幾項重點工作,政府那邊落實起來一直拖拖拉拉不得力。縣長這一走,群龍無首,恐怕很多工作更不好推進了。”
呂連群臉上露出一絲心照不宣的、甚至帶著點壞笑的表情:“書記,縣長走了,對縣委來說,有些工作不是應該更好推動了嗎?薑部長有沒有說,縣政府的工作暫時由哪位同誌主持?”
丁洪濤大手一揮,語氣肯定地說:“我問過了,時間不長,不到一個月,市委的意思是不專門安排同誌主持了,縣政府日常工作由常務副縣長盯著,重大事項直接報縣委。這話的意思很明白,就是這段時間,縣委要全麵負責起縣委和政府的工作!”他刻意強調了“全麵負責”四個字。
呂連群眼睛一亮,馬上接口道:“書記,那這不就更簡單了!趁著李縣長不在,咱們正好可以把很多之前想乾沒能乾成的工作,抓緊推動起來嘛!您一直心心念念的縣城美化、亮化工程方案?”
丁洪濤聽了,臉上露出一絲猶豫和顧慮:“這個嘛……想法是好的。不過,底下那幾個副縣長,特彆是曹偉兵,可是鐵了心跟著李朝陽的啊。我這邊剛一動,他們那邊肯定陽奉陰違,甚至可能直接向上打小報告。李朝陽不在,我們搞突擊行動,會不會惹來不必要的議論。”
呂連群不以為然地搖搖頭,語氣帶著幾分慫恿:“丁書記啊,您就是太老實、太講規矩了!您是一把手啊!換做是以前的李泰峰書記當政的時候,像曹偉兵這種明顯不聽縣委招呼的常委,早就被調整分工,掛起來了!他是縣委常委沒錯,但您更是縣委書記啊,是班長。他不聽招呼,您完全可以提請市委調整他的工作分工嘛!實在不行,把他弄到縣總工會又不是不行。關鍵看您下不下這個決心。”
縣委書記丁洪濤心裡其實很清楚,到了他這個年紀和位置,東洪縣委書記八成是自己人生仕途的最後一站了。這個時候,在政績上他已經不求出彩,隻求平穩,不出亂子。但在經濟上,他還是想著能利用最後的職權,往自己兜裡多揣點養老錢。那個縣城美化工程,裡麵油水不小,之前一直被政府以財政困難、民生為先的理由頂著。現在,似乎是個機會。
他沉吟半晌,仿佛下定了決心,說道:“縣長啊,一直對搞縣城美化工作有抵觸情緒,覺得是麵子工程。古人都知道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咱們城關鎮的衛生,雖然還算乾淨,但是和兄弟縣區比起來,特彆是和市委市政府駐地比起來,差距還不小。縣城形象,也是投資環境,也是臉麵嘛!”他先給自己找足了理由,然後又道:“我看這樣,連群,衛生工作要提級辦理,光靠分管副縣長力度不夠。乾脆,由你親自兼任縣愛衛會的主任,統籌全縣的黨政機關和環境衛生工作。必要的時候,可以搞一個通報排名製度,每個月對各鄉鎮、各科局的環境衛生、鎮容鎮貌進行檢查評比,排名通報!用這個辦法,倒逼大家養成重視環境衛生的習慣!”
所謂的愛衛會,全稱是愛國衛生運動委員會,成立於1952年,最初是為了應對抗美援朝期間的細菌戰威脅。但到了90年代初,其職能早已轉向“改善城鄉衛生麵貌”,推動“衛生城市”、“衛生村鎮”創建。在縣裡,愛衛會主任由分管科教文衛的副縣長馬立新兼任,也就是年初開個會布置任務,年底開個會總結吃飯,是個非常雞肋的閒職。
但是,一個機構有沒有權力,完全取決於主要領導是否重視。縣委書記一旦重視,雞肋也能變成尚方寶劍。呂連群敏銳地意識到,這個每月通報排名的權力,可是個實實在在的好東西。排名本身不重要,但排名先後關乎各個鄉鎮、科局一把手的臉麵,這裡麵的操作空間就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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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立刻表態:“書記,管衛生啊是個臟活累活,不過您放心!隻要您信任,我絕對把這個工作乾好,乾出成效來!一定讓縣城的麵貌在短時間內有個大改觀!”
就在這時,我輕輕敲響辦公室的門,呂連群很有眼力見地立刻站起身:“書記,您和李縣長談,我先去忙。”說完,他對著剛進門的我笑著點了點頭,夾著筆記本快步走了出去。
丁洪濤看到我,臉上立刻換上了熱情而又略帶惋惜的表情:“朝陽啊,剛才我都到你辦公室門口了,聽到你在裡麵跟手下人安排工作,就沒進去打擾你。”
我心想,丁書記來到門口,也不知道我那會兒正和工業局的同誌討論坤豪公司投產的事,有沒有說什麼不合適的話。但好在曉陽一再囑咐我,在辦公室談工作就事論事,從不議論人長短,這個習慣讓我心下稍安。我連忙說:“書記,您看您,既然都到門口了,那就應該進來坐坐,正好也給我們政府這邊的工作做幾句重要指示嘛。”
縣委書記丁洪濤擺擺手,語氣顯得很豁達:“哎呀,朝陽啊,你就不要再跟我客氣了。行政上的具體事情啊,有你在啊我不操心,也不插手。我呀,剛才是專門想去給你告個彆的。知道你老弟馬上就要去部委鍛煉幫忙,我心裡也很舍不得啊。那邊不比咱們縣上,山高皇帝遠,什麼事咱們自己還能說了算。到了那邊,規矩大,條條框框多,肯定是不能帶秘書、也不能帶車了。”
丁洪濤的話讓人心頭一暖,接著說:“朝陽啊,這次我給你提個建議,也是縣委的一點心意。我給你特批五萬塊錢經費,供你在京期間使用。這次你去協助撰寫材料,固然是個學習提高的平台啊,但我覺得,這更是一個難得的招商引資的機會!京城那邊,我聽說有咱們東原籍的企業家,發展得都不錯。你要是有機會,可以通過咱們市駐京辦,多和這些老板們接觸接觸,聯絡聯絡感情。最好啊,能從那邊給咱們東洪縣引來個把有實力的大項目,那你這趟差可就立了大功了!”
我連忙表示感謝:“謝謝書記支持,您的指示我一定牢記,有機會一定多為我們縣的發展爭取資源。”
兩人又談了些工作交接的細節,話題自然而然地轉到了當前最敏感的田嘉明事件上。。
縣委書記丁洪濤立刻換上一副公事公辦、又略帶無奈的表情,還是那套說辭:“朝陽啊,這事說到底,主要責任不在咱們縣裡。事情發生在嘉明同誌在平安縣工作期間。咱們縣裡現在的態度就是十二個字:全力配合、不遮不掩、相信組織。市委說怎麼辦,我們就堅決怎麼乾。我相信,隻要本著這個原則,就出不了什麼大問題。”
我沉吟了一下,說出了自己的判斷:“洪濤書記,我個人總覺得,田嘉明這事鬨得這麼大,背後是有人在推波助瀾,想把水攪渾。”
丁洪濤擺了擺手,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朝陽啊,現在說這些都不重要了。最重要的是事實本身,是田嘉明同誌能不能正確對待,積極配合調查。現在最關鍵的是要把情況核實清楚,然後積極、穩妥地回應社會關切。”
他忽然想起什麼,臉上露出一絲憂色:“哦,對了,我剛才聽誌坤同誌彙報,說是在京的一家什麼法製報社,也專門打來電話詢問情況,可能還要派記者下來采訪。”
一聽到是來自上麵的法製報紙,我心裡立刻警覺起來。省內的報紙,市委宣傳部還能通過各種渠道做工作,儘量控製影響。但如果是有來頭的大報,還是專業性很強的法製類報紙,那省委宣傳部恐怕也愛莫能助,影響力完全不是一個量級。這絕對是一個非常關鍵且危險的信息。我立刻追問:“書記,這個消息準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