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暄過後,馬叔指著正在施工的辦公樓說:“朝陽,你來得正好,我給你說說這個洗衣粉廠的進度。”我和馬叔並肩在工地上邊走邊看。
“朝陽,你看這棟辦公樓,設計是兩層,都是建峰從外麵請的設計團隊搞的。外麵要掛藍色的幕牆玻璃,雖然樓層不高,但作為辦公和管理用房,足夠用了。”
我問:“這一棟樓的麵積有多大?”
馬叔說:“圖紙上標的是每層五百平,兩層一共一千平方米。你看那邊,吊車和攪拌機配合辦公樓的基本框架已經起來了,整體模樣能看個大概。”
看完辦公樓,我們又去看生產車間。車間的建設進度更快一些,結構是左右對稱布局,中間是通道,規劃了四個大型車間。一些基礎的設備基座已經做好,還有些預埋的管道露在外麵。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馬叔談到技術問題,語氣認真起來:“搞洗衣粉廠,關鍵核心是生產設備。國內也有廠家生產,但建峰堅持要引進歐洲的自動化生產線。具體的配方工藝,聽說曉陽提過要增加增香劑和起泡劑什麼的,這些技術上的事我不太懂。建峰已經從大學裡招了幾個學化工的大學生,送到國外培訓去了。
李劍鋒這幾年在深圳搞外貿,是賺了些錢,但真要建一個上規模的現代化洗衣粉廠,光靠他自身的積累肯定不夠,大部分資金還得靠銀行貸款。所以現在廠子的建設資金壓力不小,整體進度比原計劃稍微滯後了點。
已近中午。參觀之後馬叔熱情地挽留:“朝陽,眼看飯點了,今天哪兒也彆去,就在我們工地的食堂吃!我讓炊事員炒幾個拿手菜,你們也體驗一下我們工地的生活。”
我連忙說:“馬叔,飯我們肯定吃,但千萬彆搞特殊,工人師傅們平時吃什麼,我們就吃什麼。”
馬叔也是個爽快人:“也是,不是吃大鍋飯的時候了。劍鋒請我過來幫他盯著,就是要把錢花在刀刃上,能省一分是一分吧。”
旁邊一位像是廠裡招聘來的年輕管理人員麵露難色,插話道:“馬廠長,這李縣長來了,怎麼能吃大鍋飯呢?廠子附近新開了幾家小飯館,有兩家味道挺地道的,要不咱們去那邊吃?”
馬叔看了他一眼,說道:“李縣長不講究這些排場。當年我在鄉鎮工作的時候,吃飯從來都是群眾吃啥我們吃啥。”
馬叔又轉向我,打趣道:“我看朝陽縣長最近肚子有點見長,吃點清淡的工地夥食,白菜粉條燉豬肉,健康!”
我笑著附和:“馬叔說得對,就吃工地食堂的大鍋飯。”
雖然有了心理準備,但工地的就餐條件還是比想象中更簡陋。沒有正經餐桌,是用幾塊木板臨時拚湊的。板凳也沒有,是用紅磚壘成方垛,上麵鋪了硬紙板充當座位。不過蒸出來的饅頭帶著濃鬱的麥香,大鍋菜裡也舍得放香油,聞著挺香。早上吃飯早,上午又和丁洪濤書記討論了半天工作,肚子早就餓了。
馬叔一揮手,示意工作人員去拿酒。我趕緊攔住:“馬叔,今天下午還有工作,中午這酒就免了。正好吃完飯,我還有點事想單獨向您請教。”
馬叔也沒堅持,點頭道:“嗯,我來了之後給他們立了規矩,工作時間嚴禁飲酒,要喝也隻能下班喝。工地上的事,安全第一,工頭要是帶頭喝酒,下麵的人有樣學樣,非出事不可。真要出了安全事故,我可沒法向劍鋒和小鄧廠長交代。”
馬叔話裡提到的“小鄧廠長”,我明白指的是曉陽。我知道曉陽和李劍鋒,還有平安縣的幾個朋友,一起集資參股了這個洗衣粉廠,但曉陽具體投了多少錢,我並不清楚。
工地食堂的大鍋菜,白菜、豬肉、粉條燉得軟爛入味,有點像農村辦席的感覺。我們幾個人就圍坐在簡易木桌旁,坐在磚頭凳子上,湊合著吃了一頓午飯。焦陽吃得比較慢,比較斯文,我和韓俊、馬叔都吃完放下了碗筷,她手裡還有半個饅頭。
我看馬叔吃得差不多了,便對焦陽說:“焦部長,你和韓主任隨便在廠區轉轉,看看情況。我和馬主任找個地方說點事。”
我和馬叔一站起身,旁邊就有工作人員過來收拾碗筷。我和馬叔沿著廠區裡還沒硬化的土路慢慢走著。廠區隻有主乾道鋪了紅磚,其他地方都是人踩出來的土路,路兩邊長著些枯草。果然應了魯迅先生那句話,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見到馬叔,我緊繃的神經徹底放鬆下來,不自覺地做了幾個擴胸運動,抬頭看看秋日高遠的天空,感覺陽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心裡的陰霾也散了不少。
我把縣委書記丁洪濤打算通過愛衛會係統搞捐款,並指定光明區某公司承建下水道工程的事,原原本本地向馬叔說了一遍。
馬叔聽完,沉吟了片刻,說道:“丁洪濤這個人,我在平安縣工作的時候就知道他啊。是個人物,腦子活絡,很會來事。當年在光明區從常務副區長乾到市交通局局長,現在又到東洪縣當書記,說明他還是有些能力和門路的。這一點啊,你心裡要有數。千萬彆把對手當傻子,尤其是能做到縣委書記這個位置的,哪個不是人精裡挑出來的人精?你性格實在,和他們玩心眼、耍手段,未必是對手啊。”
我點點頭:“這個我承認。我隻是覺得丁洪濤同誌在這件事上,做得有點太明顯,太不顧及影響了。”
馬叔聽完,擺擺手說:“朝陽啊,這種人做事,是走一步看三步,甚至看五步人了,不會輕易跟你交底?他說的話,你千萬不能全信。”
我沉吟道:“他在人事安排上,到目前為止,倒還算克製。除了打算從市交通局帶一個辦公室主任過來擔任縣委辦副主任,其他重要崗位的調整,基本都尊重了我的意見。”
馬叔輕輕點頭:“辦公室主任?你說的是要安排當縣委辦副主任?這說明他還是想用自己信得過的人。不過這也可以理解,誰不想有幾個得力幫手呢。但你要明白,一個對金錢有強烈欲望的人,通常對權力也同樣渴望。這種人最清楚,沒有權力做支撐,撈錢就是無源之水。”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他目光望向遠處正在施工的廠房,繼續說道:“他目前沒有在人事問題上過多插手,我認為主要原因是你在這個問題上掌握著較大的主動權,或者說,縣裡現有的乾部隊伍基礎比較牢固,他暫時不敢輕易打破現有格局,跟你正麵衝突。”
這時,一陣秋風吹過,卷起工地上的塵土。馬叔接著說:“朝陽啊,你要記住,在官場上,越是那些動不動就拍桌子、瞪眼睛,情緒外露的人,反而越好對付。越是像丁洪濤這種,平時笑眯眯,喜怒不形於色,關鍵時刻卻能下狠手的‘笑麵虎’,才是最難纏的。你得慢慢觀察,細細品味。”
我點點頭,看著工地上忙碌的工人們,他們穿著沾滿水泥點子的工作服,正喊著號子搬運建材。馬叔的話讓我想起在市委黨校學習時,老師分析過的一些典型案例。
馬叔接著說:“你現在是主持一方政府工作的縣長,管著上百萬人口,一直以來表現都很穩重。我和老張,還有你鄧大爺,之前最擔心的就是你年輕氣盛,遇到不順心的事就沉不住氣,想著非要爭個高低輸贏,圖一時痛快。”
他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朝陽啊,那樣做不是領導乾部應有的涵養,那是江湖草莽的作風。你看看曆史,再看看《水滸傳》,晁蓋夠豪爽吧?但最後梁山泊還是宋江這樣的人說了算。當領導,首要的是不能讓彆人輕易看穿你的情緒和底牌。遇到問題,能當下解決的就解決;一時解決不了的,不妨先放一放嘛,讓它醞釀一下,發酵一下。有時候,時間本身就能解決很多問題。”
我若有所思地說:“張叔以前也常教導我,要沉住氣,允許事物按自身規律發展。”
“對嘍!”馬叔眼睛一亮,“等事情發展到一定程度,矛盾暴露得更加充分時,你再出手解決,往往比在問題初現時就硬碰硬要有效得多,也省力得多。甚至有些問題,發酵到一定程度,不用你親自出麵,自然會有其他力量介入把它解決掉。”
我歎了口氣:“這個道理我明白。我現在最擔心的是,丁洪濤同誌明明知道通過愛衛會搞攤派,尤其是讓學生捐款是違規的,為什麼還敢這麼操作?這件事如果任由其發展下去,遲早會出大問題。到時候一旦有媒體記者盯上,或者有群眾向上反映,東洪縣就會被推到輿論的風口浪尖,對我們整個班子的形象都十分不利。”
馬叔的神情變得嚴肅起來:“你這一點考慮得非常到位,也非常關鍵。正所謂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你是東洪縣的縣長,東洪縣任何方麵出了重大問題,你作為政府主要負責人,都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丁洪濤同誌年紀到了,可能不太在乎身後的評價,但你不一樣,你的政治生涯還很長,未來的路還很遠,絕對不能因為他而受到牽連。”
我追問道:“馬叔,那您分析分析,為什麼他們敢這麼明目張膽地操作?難道就不怕查嗎?”
馬叔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道:“你剛才說,他要從市交通局調一個辦公室主任過來當縣委辦副主任?”
我點點頭:“對,是劉明同誌。現任的愛衛會主任是縣委辦主任呂連群同誌。”
馬叔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很快,他嘴角露出一絲意味深長的笑容:“我明白了。這個丁洪濤,這步棋走得妙啊。他這是把呂連群推到前麵當擋箭牌啊。如果你或者其他人對愛衛會籌資的事提出異議,甚至追究責任,首當其衝的就是具體操辦的呂連群。隻要你動了呂連群,他丁洪濤就可以順理成章地把他帶來的心腹劉明扶正,接任縣委辦主任。換句話說,呂連群在他眼裡,可能從一開始就是讓他頂雷的。”
張叔背著手在旁邊的空地上踱了兩步,繼續說道:“這一手,非常老道啊。如果你們處理了呂連群,他丁洪濤就能安插自己人掌握縣委辦這個關鍵部門。如果你們礙於情麵或者考慮到穩定,不動呂連群,那他就可以借著愛衛會這個平台,相對自由地支配這一百多萬元的捐款資金,繞過縣政府的正常財政監管。”
馬叔轉過身來,臉上帶著幾分像是佩服又像是無奈的表情:“這個老丁,算計得可真深。真是挖空心思啊。”
我壓低聲音說:“馬叔,有同誌私下建議,是不是可以直接向市委主要領導彙報這個情況,或者通過其他渠道反映一下?”
馬叔立即擺手,態度明確:“不行!絕對不行!雖然你占著理,但隻要你以縣長的身份去向市委反映本縣縣委書記的問題,上級領導首先會對你的政治成熟度產生疑問。這會給人留下什麼印象?搞內耗?打小報告?即便事實確鑿,大家表麵上可能會肯定你的原則性,但內心深處,難免會覺得你這個人不夠沉穩,記住,那個領導都喜歡聽小報告,但是都不會喜歡打小報告的人啊,這是官場大忌!”
張叔走到我麵前,語重心長地說:“問題必須解決,但一定要在東洪縣內部消化解決。隻要把事情捅到市裡,上級的第一反應肯定是東洪縣的班子出了問題,而不是丁洪濤個人出了問題。你很難憑借這件事徹底扳倒丁洪濤,最大的可能反而是犧牲掉呂連群,而丁洪濤卻能趁機把自己人安排上去,同時還能讓縣委縣政府整體為他個人的行為背鍋。這種賠本買賣,絕對不能做!”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我接著問:“那……如果有同誌建議,以匿名群眾來信的方式向市裡反映呢?這樣會不會好一點?”
馬叔搖頭,態度更堅決:“這樣更複雜嘛。東洪縣前書記李泰峰剛出事不久,餘波未平。如果再出現針對現任縣委書記的匿名舉報,市領導會怎麼看東洪縣?會覺得我們這個縣風氣不正,班子內部矛盾重重。這等於是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湯,是自己給自己抹黑,是最愚蠢的做法!”
他加重語氣說道:“朝陽,你記住,任何時候,靠陰謀詭計或許能取得一時之利,但成不了大事啊,也走不遠。要想乾大事、擔大任,必須依靠陽謀,依靠製度和規則。你是縣委副書記、縣長,名正言順的二把手。任何時候都要站在黨和人民的立場上,用公開、公正、公平的方式來處理問題。”
馬叔說著,背著手笑了笑,語氣緩和了些:“朝陽啊,換個角度看,於偉正書記給你配了這麼一位經驗豐富的‘老同誌’搭班子,說不定也是用心良苦。和這樣的同誌共事,固然有壓力,但也是極好的學習機會啊,要是給你派個啥事都不管、隻會和稀泥的老好人,你們整天一團和氣,反而學不到真東西啊。你一定要珍惜這個機會,跟著這位丁書記好好學學啊。”
我把自己之前的想法說了出來:“馬叔,不瞞您說,我之前的考慮是,不動聲色地讓審計局以常規審計或調研的名義介入愛衛會的資金管理。同時,可以通過曉陽請市審計局的鄭成剛局長從業務上給予一些指導,最終目的啊是把這筆捐款資金納入縣財政的統一監管範圍。至於具體由哪家公司來施工,我可以不過多乾涉,但隻要在資金支付環節嚴格把關,不符合財政支付程序的,我一律不予簽字撥款。這樣用程序來約束他。”
馬叔讚許地點點頭:“思路對了,朝陽!這才是正道。用程序、用製度來解決問題,是最堂堂正正的辦法。誰違反了程序,誰就是理虧的一方。你這樣做,占住了道理,誰也挑不出你的毛病。”
但他隨即又提醒道:“但我擔心的是,你可能還沒有完全看清丁洪濤在這件事上更深層的布局。我總覺得,他後麵可能還有更讓你為難的招數。不過啊,你還是要沉住氣,允許事情按它的軌跡發展。沒什麼大不了的,我隻是提醒你啊,要爭取體麵地解決問題,贏得漂亮,而不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慘勝’。慘勝,從某種意義上說,也是失敗。畢竟,你手握的優勢很多,有一把好牌,不要打壞了。”
和馬叔這一番深入交談,我心裡頓時感覺亮堂了許多,之前的焦慮和猶豫減輕了不少。我最初的堅持是對的,就是不能主動激化矛盾。在體製內,除非萬不得已,誰先掀桌子,誰往往就先失去了道義上的主動權。
我們圍著榮華洗衣粉廠的建築工地又轉了一圈,時間不知不覺已經到了下午一點多。我看看時間,說道:“馬叔,今天聽您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啊。以後遇到難題,我還得來向您請教。”
馬叔笑著擺擺手:“哎,我能有什麼高見?你們家老鄧同誌早就說過,要讓你在磨。這件事目前來看你處理得很有分寸,記住,事情可以往簡單裡想,但人,尤其是像丁洪濤這樣的官場老手,一定要往複雜裡看。”
他停下腳步,神情鄭重地又補充了一句:“朝陽,我再送你一句話:天時不到,莫與命爭。你越在乎什麼,就越容易被什麼困住,你現在這個階段,需要的不是轟轟烈烈、鋒芒畢露,需要的是穩紮穩打、平平穩穩。要學會以靜製動。”
喜歡媳婦鄧曉陽我叫李朝陽請大家收藏:()媳婦鄧曉陽我叫李朝陽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