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又聊了幾句,周海英主要是寬慰田嘉明,給他打氣。最後,田嘉明顯得有些猶豫,話語吞吐起來:“海英啊,還有個事,想麻煩你一下。”
周海英爽快地說,帶著江湖義氣:“嘉明,你直說,隻要我能辦到。”
田嘉明斟酌著詞句,說道:“就是……我那部分……分紅,……直接讓我家屬去領?手續上,做得更……穩妥些?”
周海英與田嘉明合作在東洪縣開設龍投家電專賣部,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自從專賣部開業,生意確實蒸蒸日上。
周海英馬上說道:“嘉明,我懂你的意思。瓜田李下,要避嫌。放心吧,這件事我會親自安排。”
掛斷周海英的電話,田嘉明重重地喘了一口粗氣,他劇烈地咳嗽了兩聲,站起身,目光再次落在牆上掛著的東原市地圖和東洪縣地圖上。
他的思緒不受控製地飄回了平安縣秀水鄉,回到了那個物質匱乏卻充滿野趣的童年。他想起了小時候和爺爺一起放牛的情景。那時候多麼簡單快樂啊,拿著一根細細的柳條當皮鞭,光著腳丫,跟在沉默寡言的爺爺身後。
爺孫倆就躺在村後河堤旁茂密的蘆葦蕩邊,看著自家那頭老黃牛和幾隻山羊靜靜地低頭吃草,天空湛藍,雲朵悠悠。
田嘉明從小沒有父親,母親改嫁後也少有音訊,是爺爺一口米一口粥地把他拉扯大。在他七八歲的時候,積勞成疾的爺爺也撒手人寰,他就和年邁的奶奶相依為命。
他的童年是吃百家飯、穿百家衣長大的,秀水鄉那些樸實的鄉親們,是一口飯一口湯地把他這個孤兒托舉起來,勒緊褲腰帶供他上了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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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他刻苦努力,成分又好,大齡青年被推薦上了工農兵大學,畢業分配到了縣公安局,端上了令人羨慕的“鐵飯碗”。
在公安局,田嘉明踏實肯乾,不怕吃苦,更不怕危險,衝鋒在前,再加上腦子活絡,懂得感恩回報,很快就從一個小公安員,因為業務能力突出、敢打敢拚,被提拔為管刑偵的副局長,後來又當了縣政法委副書記。
田嘉明始終沒有忘記家鄉的恩情,參加工作後,無論職位高低,對老家的子弟都頗為照顧,能幫一把是一把,老家誰家有紅白喜事,他隻要走得開,都儘可能參加,從未忘本,更從來沒有看不起那些窮親戚。
就連從龍投集團家電專賣部分到的那些錢,大部分都悄悄資助了家族裡生活困難的子侄輩讀書、蓋房或者謀個生計。
田嘉明望著牆上那兩張冰冷的地圖,久久無法回神。他努力回想,卻始終拚湊不起早已沒有印象的父母的清晰模樣,但爺爺那張被歲月和勞苦刻滿皺紋的臉,奶奶那慈愛而憂愁的眼神,卻清晰如昨。
一路走來,從秀水鄉的放牛娃到東洪縣的公安局黨委書記,隻有他自己才知道,一個毫無背景的農村苦孩子,能走到今天這個位置,是多麼的不容易,背後付出了多少常人難以想象的艱辛、隱忍甚至是屈辱。
這一刻,田嘉明心裡充滿了無儘的感慨,甚至生出一絲荒謬而強烈的念頭:如果能回到小時候,就那樣無憂無慮地跟著爺爺在老家河邊放牛,當一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放牛娃,平淡終老,或許才是人生中最簡單、最快樂的時光吧?至少,心裡不用像現在這樣,裝著這麼多沉甸甸的秘密、算計和恐懼。
“咚咚咚”,一陣克製而清晰的敲門聲,將田嘉明從紛亂如麻的思緒中猛地拉回了現實。他慌忙從褲兜裡掏出一方手帕,迅速擦了擦有些濕潤的眼角,又清了清嗓子,努力讓聲音恢複正常說道:“請進。”
辦公室的門被輕輕推開,公安局政委萬金勇笑著走了進來。萬金勇年紀比田嘉明稍長幾歲,身材微胖,臉上總是帶笑,但一雙眼睛卻透著精明。
田嘉明調整了一下麵部表情,指了指對麵的椅子:“老萬啊,有事?”他注意到萬金勇手裡拿著一卷圖紙。
萬金勇走到辦公桌前,並沒有立刻坐下,而是將圖紙在桌上攤開一角:“是這麼個事,集資房項目,一期工程不是快竣工了嗎?樓房都封頂了,外牆也弄得差不多了。現在有個事要定下來,就是給小區大門題字立碑。局裡麵的同誌們私下裡議論,都一致認為,這個字啊,得由您來題最合適。由您來給咱們的家屬院提個名字。”
田嘉明聞言,趕忙擺手,語氣誠懇地推辭:“哎,老萬,這可不行,絕對不合適。一期項目能這麼順利啟動,多虧了朝陽縣長親自協調。真要題字,論功勞、論資格,也應該請朝陽縣長來題嘛。我的字,野路子,拿不出手,刻在門上讓人笑話。”
萬金勇臉上的笑容不變,帶著推崇:“田局長,您這就太謙虛了,過度謙虛可是驕傲啊!朝陽縣長我們是知道的,他鋼筆字寫得好,是出了名的,但毛筆字確實不常練,春節值班室門口的春聯,不都是您的手筆嘛!”
田嘉明還是搖頭,態度堅決:“政委,我的字,平時寫著玩玩還行,怎麼能正式刻在小區大門上呢?這不合適,太招搖了。咱們縣書法家協會那麼多老先生,像退休的政協劉副主席,字寫得比我好多了,是公認的大家,還是請他們來吧,顯得隆重,也支持了縣裡的文化事業嘛。”
萬金勇卻不依不饒,上前一步,熱情地拉住田嘉明的胳膊,半是認真半是玩笑地往門口拽:“哎呀,老劉一個字50塊錢,現在經費緊張,何必給他150?走走走,大家都等著呢,給個麵子!”
田嘉明執拗不過,看萬金勇態度如此堅決熱情,周圍幾個副局長、科長也在一旁笑著勸進,又想到這確實是凝聚警心、安撫隊伍的一件好事,田嘉明半推半就地跟著萬金勇一行人,來到了縣公安局後院平房改造的老乾部活動室。
所謂的老乾部活動室,條件比較簡陋。擺了幾張舊桌子,供老乾部們練書法、下圍棋、象棋、打撲克;另外兩間小的,打通了放了一個掉漆的乒乓球桌。
田嘉明路過乒乓球室時,看到白色的牆壁上滿是黑灰色的腳印,知道這是年輕人打球時因為空間狹窄,救球時不小心蹬上去的。
他笑著指了指牆壁,對萬金勇說:“政委啊,我看這乒乓球室還是小了點兒,同誌們活動不開,憋屈。下次有機會,得找個大點的地方,讓大家能放開手腳活動。”
萬金勇立刻接過話頭,語氣帶著彙報工作的認真:“田書記,您忘了?咱們正在規劃籌建的二期項目裡,專門設計了活動中心,留了足夠的空間做乒乓球室、棋牌室,比現在這個寬敞明亮多了。”
說著,兩人走進了最大的那間書法活動室。裡麵已經有二三十位乾部等著,有頭發花白、穿著軍綠色警服的老同誌,也有穿著嶄新執勤服的年輕乾警,看到萬政委真的把田嘉明請來了,大家都自發地鼓起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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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嘉明心裡明白,在一個單位當一把手,除了要把業務工作乾得漂亮,能切實為職工解決最實際的困難,特彆是住房這樣的頭等大事,最能贏得人心,這種時候的擁戴,往往是最真實、最不含水分的。
他拱了拱手,對大家說,語氣帶著親切:“各位老領導,各位同誌,你們這可是把我架在火上烤啊。你們當中,毛筆字寫得比我好的大有人在,讓我來題字,這不是讓我出醜嘛!”
眾人紛紛說道,氣氛熱烈:
“田書記,您就彆客氣啦!您的字有勁!”
“田局,您就題一個吧,我們都信服!這是大家的意思!”
“再推辭,可就是看不起我們啦,哈哈!”
田嘉明看到中間的長條書桌上已經鋪好了一張大幅的宣紙,鎮紙壓著四角,旁邊的端硯裡墨已研得濃稠發亮,各種型號的毛筆懸掛在筆架上。他笑了笑,不再推辭,走到桌前,挽起袖子,選了一支大小適中的兼毫筆,在硯台裡飽蘸濃墨,輕輕掭去多餘的墨汁。
所有人都安靜下來,屏息凝神,聚攏過來。
田嘉明凝神靜氣,懸腕運筆,一筆一劃,寫得十分認真。他的毛筆字確實有些功底,結構端正,筆力沉穩,轉折處見鋒芒,帶著一股正氣。不一會兒,“警馨苑”三個遒勁有力、飽滿大氣的大字便躍然紙上。最後一個“苑”字的最後一筆穩穩收住,力透紙背。
題字完成,田嘉明輕輕放下毛筆,活動了一下手腕。周圍立刻響起一片掌聲和讚歎聲。
“好字!田書記好書法!”
“真有氣勢!不愧是咱局長!”
“這字刻出來,絕對提氣!”
田嘉明身為一把手,知道這掌聲和讚歎裡,既有對自己字的認可,更包含著同誌們對即將入住新房的期盼和感激,以及對局主要領導的一種恭維。
他連忙拱手:“各位老領導,同誌們,獻醜了,實在是獻醜,寫得不好,大家多包涵,多提意見。”
萬金勇看著紙上墨跡未乾、神采飛揚的字,高興地說:“田局,字是寫好了,但這落款和印章還得麻煩您。您的印章在辦公室吧?我讓人去取?”
每個領導乾部一般都有私章,用於一些正式場合。田嘉明想了想說:“印章是在辦公室抽屜裡。一會兒讓我辦公室的小王拿過來蓋上去就行。”
看著各位老同誌和年輕乾部興致都很高,圍著自己問新房交付和裝修的事情,田嘉明心裡也暫時被這人情味和歸屬感衝淡了一些。
他提高聲音,用充滿信心的語氣對大家說:“同誌們!‘警馨苑’一期工程,經過大家一年多的共同努力,主體已經全麵完工了!下一步就是配套和驗收。我在這裡表個態,局黨委一定儘全力協調,爭取最快速度,確保質量,讓大家能在春節前,拿到鑰匙,搬進新房!到時候,喬遷新居,歡歡喜喜過個年,那可是雙喜臨門啊!”
“好!”眾人紛紛叫好,氣氛更加熱烈。在這一刻,田嘉明找到了一種久違的溫暖和踏實感。
田嘉明微微皺眉,心裡暗自感慨:“人活著,是真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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