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當然明白於偉正話裡的分量。田嘉明一死,很多事情的性質就可能起變化。雖然他手中可能握有田嘉明簽字畫押的某些問題的筆錄,但死無對證,如果東原市委鐵了心要往上反映,動用各種資源來陳述“冤情”,那麼,上級領導、社會輿論會如何看待他這位“逼死抗洪功臣”的督導組長,就很難說了。這盆汙水潑上來,就算最後能說清楚,可能晚節不保
。他沉默了足足有一分鐘,肩膀微微塌了下去,聲音低沉:“於書記,你的話……很重,我需要時間消化。我回去會……會認真考慮。我內心裡……對田嘉明同誌,對東原市委市政府,絕無任何個人恩怨或不滿,隻有……隻有愧疚和不安。這件事,等我回去,冷靜下來仔細想想,再……再給你們市委一個正式答複吧。”
說完,嚴恪己有些吃力地站起身,步履略顯沉重、甚至有些踉蹌地朝辦公室門口走去,那個黑色的公文包此刻在他手中顯得格外沉重。
嚴恪己離開後,辦公室裡恢複了安靜,於偉正抬手看了看手表,時間已接近上午九點。窗外,市委大院裡開始熱鬨起來,推著自行車的、步行的、騎著摩托車的乾部們陸陸續續來上班了,新的一天正式開始,仿佛昨夜和清晨的驚濤駭浪從未發生。林雪輕手輕腳地進來,將嚴恪己用過的茶杯收走,又給於偉正換上了一杯熱茶。
於偉正端起茶杯,卻沒有喝,隻是感受著那點溫熱。他對林雪說:“準備一下車,馬上去東洪縣。通知郭秘書長一起過去。”
林雪應道:“好的書記,我馬上通知小車班和郭秘書長。”
九點十分左右,市委書記於偉正在秘書長郭誌遠和秘書林雪的陪同下,乘車駛離了市委大院。
汽車駛出大院門口時,兩名負責此路段交通協調的交警顯然早已接到通知,立刻行動起來,熟練地指揮攔截過往的自行車和少量車輛,確保市委書記的座駕順利通過。
於偉正和郭誌遠對此早已習慣,這是市公安局為保障市主要領導通行效率的常規安排。儘管在九十年代初,東原市的汽車還遠不如後來那麼多,但自行車和摩托車的流量已經很大,加之市委大院又地處老城區中心地帶,上下班高峰期的交通壓力著實不小。
車子駛入光明區的主乾道,於偉正望著窗外逐漸繁忙起來的街景,忽然想起了林華西彙報的這個丁洪濤在光明區大搞“麵子工程”、“形式主義”的問題。
他的目光若有所思地落在街道兩側,隻見沿街那些大多兩三層的紅磚房牆麵,從地麵向上約一人高的位置,都被整齊地刷上了白色的塗料。不僅是臨街的住宅牆麵,連一些機關單位的圍牆,甚至路邊行道樹的樹乾,也都被人為地刷上了等高的白灰,一眼望去,倒是顯得十分整齊劃一,乾淨醒目,但也透著一股刻意的氣息。有些白灰因為日曬雨淋或時間久了,已經顯得斑駁陳舊,露出了底下磚牆的本色,看來這“粉飾”工程搞了有段時間了,並非臨時應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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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偉正用手指輕輕敲了敲車窗玻璃,對身旁的郭誌遠說:“誌遠同誌,你你看這外麵牆上刷的這一圈白灰,是什麼時候搞的?我怎麼沒什麼太深的印象了,是統一安排的嗎?”
郭誌遠探頭仔細看了看街邊那些粉刷過的白牆,以及牆上用紅漆或黃漆刷著的各種標語——關於計劃生育的“少生優生,幸福一生”,關於經濟發展的“大力發展工農商貿”,關於教育的“百年大計,教育為本”等等——他也顯得有些詫異和茫然:“於書記,這個……我還真不太清楚具體是什麼時候搞起來的。看這成色,有些地方都舊了,掉了,可能搞了有不短時間了。要不,我讓辦公室聯係一下光明區或者市建委的同誌,了解一下具體情況?”
於偉正未置可否,隻是淡淡地說:“在前麵那個路口,靠邊停一下車。我下去看看。”
“好的,於書記。”司機答應著,緩緩將車靠向路邊,平穩停下。
林雪趕忙先行下車,為於偉正打開車門。
於偉正下車後,站在路口看了看。近處的地麵有明顯打掃過的痕跡,但稍遠些的非重點區域,還是能看到散落的紙屑、煙頭等垃圾。
這是一條南北向的主乾道與一條東西向小路的交叉口,算是城市中的典型風貌。於偉正信步朝那條東西向的、看起來更陳舊一些的小路走去,郭誌遠和林雪緊隨其後。
郭誌遠給林雪使了個眼色,林雪會意,低聲請示:“秘書長,要不要通知一下常雲超副市長?”
常雲超雖然是新提拔的副市長,但目前仍兼任著光明區的區委書記,是這裡的“地主”。
郭誌遠一時也沒完全弄懂於偉正為何突然在此下車視察的深意,但覺得通知一下地方主官是穩妥之舉,便微微點了點頭。
於偉正走到一處位於路口的小院前。這小院很說明問題,它的一麵牆朝向主乾道,牆麵被粉刷得雪白,甚至還不止一道;而另一麵則不臨主街,牆麵斑駁不堪,紅磚裸露,甚至有些牆皮已經大麵積脫落,與臨街麵的光鮮亮麗形成了極其鮮明而諷刺的對比。
於偉正抬起手指了指這小院截然不同的兩麵牆,對郭誌遠說,語氣中帶著明顯的不滿:“誌遠同誌,你來看看。這就是典型的工作隻做表麵文章,搞形式主義嘛!臨街的一麵,是麵子,粉刷得白白淨淨,像模像樣;背街的一麵,是裡子,就原形畢露,破敗不堪,不管不問了。這種風氣,以前我們或許都見過,批評過,但沒真正深究,甚至有時候潛意識裡覺得習以為常了。這不行啊!這種華而不實的作風,必須堅決糾正!”
這時,林雪已經用那個大哥大通知了副市長兼光明區委書記常雲超。常雲超接到電話,聽說市委書記就在轄區內的路邊視察,而且似乎對區容區貌工作不太滿意,心裡一驚,立刻表示放下手頭工作,馬上趕到現場。
於偉正不再多說,背著手,一步步沿著這條小街往裡走。腳下是紅磚鋪就的人行道,但不少磚塊已經鬆動、破損,凹凸不平。頭頂上各種電線、電話線縱橫交錯。
於偉正走到一處下水道旁,伸出腳踩了踩旁邊一塊有些塌陷的水泥蓋板,那蓋板立刻晃動起來,發出“咯吱咯吱”響聲。他蹲下身,仔細看了看蓋板接縫處,發現蓋板邊緣的水泥已經碎裂,露出了裡麵鏽跡斑斑的、隻有鐵絲般粗細的所謂“鋼筋”。
“誌遠同誌,你來看看這個地方。”於偉正指著那破損的路麵和水泥蓋板,語氣嚴肅,“這地方壞了恐怕不是一天兩天了吧?就這麼擺著,也沒人修沒人管。這要是晚上,黑燈瞎火的,老人孩子路過,得多危險?”
郭誌遠順著於偉正的目光看去,也皺起了眉頭,蹲下身仔細查看,用手摸了摸那鏽蝕的“鋼筋”,臉色凝重。
於偉正又抬起頭,指了指旁邊電線杆上掛著的一個燈罩的路燈:“還有那路燈,燈罩沒了,燈泡明顯碎了,燈泡的玻璃碴子都沒清理乾淨,看樣子像是被氣槍或者彈弓打壞的,也沒人更換?”
正說著,一輛黑色的轎車一個急刹停在了路邊,車門打開,副市長兼光明區委書記常雲超急匆匆地推門下車,略微整理了一下上衣,小跑著趕了過來,臉上帶著緊張和不安:“於書記!秘書長!”
於偉正看了常雲超一眼,目光又落回那破損的路麵和街巷深處,沒有說話。但空氣中那種無形的壓力,讓常雲超感到一陣陣心悸。
於偉正此次臨時起意下車查看,並非刻意針對常雲超。他是聽林華西的電話彙報,提及丁在光明區分管交通和城市建設期間,存在大搞形式主義、麵子工程,甚至可能涉及工程質量問題。
他指著眼前的街巷,對常雲超說道:“雲超同誌啊,你作為區委書記,不要整天坐在辦公室裡聽彙報。這些大街小巷,還是要多下來轉一轉,走一走。什麼是為人民服務?不是喊在嘴上的口號。你能把老百姓門前的這條路修平整了,把黑了的路燈點亮了,把這些踩上去晃晃悠悠的爛石板換踏實了,這就是最實在的為人民服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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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雲超連忙點頭稱是:“於書記,您批評得非常對,非常及時!這確實是我們工作的疏忽和不到位,下來之後我們一定立刻整改,全麵排查!”
他的話還沒說完,於偉正就擺了擺手,語氣帶著些許不耐:“好了好了,雲超同誌。不要總是把‘整改’掛在嘴邊。我聽得多了,下麵‘整改’的彙報也看得多了,可實際效果呢?往往不儘如人意啊。”
他邊說邊用目光掃過地麵上像長龍一樣延伸的下水道蓋板,其中不少石板已經破裂、塌陷。他指向其中一塊破損尤其嚴重的,對常雲超說:“你自己看看,這問題明不明顯?”
常雲超順著於偉正指的方向看去,隻見那塊水泥蓋板邊緣已經碎裂,露出了裡麵纖細鋼筋。他臉上頓時有些掛不住,趕緊蹲下身仔細查看。陽光透過石板縫隙照進下水道,在水麵上投下晃動的光影,也映出常雲超略顯尷尬的臉。
於偉正也俯下身,指著那裸露出來的所謂“鋼筋”,痛心疾首地說:“雲超,你來看看!這能叫鋼筋嗎?這跟鐵條有什麼區彆?甚至比好些鐵條還細!這能起到什麼支撐作用?典型的豆腐渣工程嘛!”
他越說語氣越重,你看這下水道,連續幾天沒下雨了,這裡麵還有這麼深的積水,根本排不出去。這說明什麼?說明下麵的排水管道根本就不通暢!這些問題,老百姓天天看在眼裡,走在腳下,他們會怎麼想我們的政府?”
常雲超的臉色一陣紅一陣白。他心裡非常清楚,眼前這些工程,大多是丁洪濤擔任常務副區長主抓城建交通時期搞的。但此刻,在市委書記麵前,一個成熟的領導乾部,首要的不是急於撇清責任、推給前任或下屬,而是要表現出解決問題的擔當。
他穩了穩心神,語氣誠懇地說:“於書記,您指出的問題非常深刻,非常及時!這工程質量確實存在嚴重隱患。我作為區委書記,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下來後,我立刻部署,一方麵組織力量對全區類似問題進行排查,立即搶修;另一方麵,對相關工程項目的決策、招標、施工、驗收環節進行全麵的倒查追溯,無論涉及到誰,都要嚴肅追責問責!”
於偉正聽了常雲超的表態,臉色稍霽,說道:“當領導啊,一定要敢於較真碰硬啊,對於某些喪心病狂,吃裡扒外的同誌,一定要敢於上手段,一定要敢於抓典型,一定要敢於作鬥爭,你們這件事,我們親自盯著的,我看看我們某些同誌,也演不了幾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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