組織部長屈安軍認真地翻閱著平安縣統戰部部長羅誌清的人事檔案,看著羅誌清自從參加工作之後,一直在統戰部工作。
市委統戰部剛開始的時候並沒有高配,隻是市委普通組成部門,完全比不上政法、宣傳、組織部的權重和影響力。
其部長也並未像現在這樣高配為副廳級,隻是隨著省裡對統戰工作的持續重視,本省作為統戰工作重點省份,各級統戰部門的地位才水漲船高,全市的統戰部長也因此比其他很多地方更早一步實現了高配。
屈安軍的目光在紙頁上緩緩移動,像犁鏵翻動泥土,不放過任何細節。羅誌清的履曆相對簡單,脈絡清晰:從市委統戰部的一名普通科員起步,熬資曆,一步步做到科室負責人,然後是部辦公室主任。關鍵的轉折點發生在他職業生涯的中期,從市委統戰部辦公室主任的位置上,被直接派到平安縣擔任縣委常委、統戰部長。這一步跨得不算小,從市裡關鍵部門的實職中層,到縣裡進入常委班子,算是重用。檔案裡還提到,他後來還短暫兼任過一段時間安平鄉的黨委書記,雖然時間不長,但也是個重要的曆練。
屈安軍的指尖在“安平鄉”三個字上輕輕敲擊了幾下。平安縣的經濟能在市裡排到前列,安平鄉是絕對的引擎。尤其是那個高粱紅酒廠,一個鄉鎮企業發展得風生水起,硬是成了縣裡的支柱,把平安縣的經濟總量抬到了讓人矚目的位置。
反觀自己主政的濱城縣,缺的就是這樣能叫得響、帶動強的龍頭產業。想到濱城縣經濟長期停滯不前的局麵,屈安軍心裡就像壓了塊石頭,有些發沉。那時候,真是沒少為發展的事兒犯難啊。
他身體向後靠進椅背裡,抬手揉了揉拇指,這是按摩的時候,市中醫院的老中醫傳授的活動筋骨的方法,沒事的時候活動手指,搓一搓耳朵,按摩按摩頭皮。
這些年,上麵的風向標轉得很快。“黑貓白貓,抓住老鼠就是好貓”,這個說法剛出來的時候,私下裡還有不少爭論,現在早已成為共識,不僅寫進了黨的重要報告,其精神也體現在相關的法律法規裡。
以經濟建設為中心,用發展成果論英雄,已經成為考核乾部最硬的一條杠。縣委書記那個位置,是真不好坐,發展壓力、維穩壓力、還有班子內部的各種協調,千頭萬緒,責任重如山。
自己能從那副重擔下解脫出來,調到組織部這個關鍵部門,心裡對組織是懷著感激的。但這感激裡,也摻雜著一絲對濱城縣未竟事業的遺憾和不甘。
思緒像脫韁的野馬跑了一會兒,屈安軍拉回注意力,重新聚焦在羅誌清的使用問題上。
讓他去擔任一個像東洪縣那樣的大縣縣長?屈安軍心裡緩緩搖了搖頭,覺得還是欠點火候。羅誌清是在安平鄉做出了亮眼的成績,但安平鄉那個位置,換誰上去都出成績。
但他長期在統戰係統工作,後來在縣裡主要分管的也是統戰方麵,對於主持一個縣的全麵政府工作,特彆是駕馭全局、協調各方、應對複雜經濟局麵的經驗,可能還是個短板。
倒是臨平縣,縣長張雲飛調去省裡後,位置一直空著。臨平縣的情況相對平穩,產業結構也簡單一些,讓羅誌清去當縣政府一把手,有個過渡和適應的過程,看看他的實際能力和魄力到底如何。如果乾得好,將來再考慮放到更重要的崗位上,也更穩妥。
想到這裡,屈安軍心裡有了個初步的輪廓。這個事情,倒也不急於這一時半刻,可以先放一放,看看各方麵的反應,也再掂量掂量其他可能的人選。
羅誌清通過市委秘書長郭誌遠的關係,請他吃了頓飯,作陪的唐瑞林副主席。這頓飯的用意,屈安軍心裡跟明鏡一樣。
郭誌遠這個統戰部長兼著的市委秘書長,位置有些特殊,說重要也重要,但在核心人事問題上,話語權未必有想象的那麼大;唐瑞林分量就更輕了些。單憑他們兩位,還不至於讓屈安軍立刻下決心去推動一個縣長職位的調整。飯吃了,情分領了,但事情還得按規矩、按程序來。
就在屈安軍仔細權衡乾部布局利弊得失的同時,位於同一樓層不遠處的市紀委書記林華西的辦公室裡,氣氛卻是凝重。
林華西的辦公桌上,攤開的是原光明區常務副區長丁洪濤主動交代問題的材料,旁邊附著一份長長的名單。這份名單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得他眼皮直跳。
名單上的人,有的已經退休,個彆的已經去世,不少也已經退居二線,頤養天年;有的卻還在光明區等重要部門或縣區擔任要職;甚至還包括了東洪縣的個彆主要領導。丁洪濤在光明區經營多年,從普通乾部到手握實權的常務副區長,根基紮得深。這份名單不僅記錄了他為了個人升遷、項目審批等向上“打點”的對象,也涉及他在工程建設、人事任免等領域利用職權大額受賄的勾當。僅就舉報材料中明確點名、目前仍在關鍵崗位上的正縣級乾部,就有好幾位:市計劃委員的韓長遠,光明區的區長、東洪縣的縣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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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華西把深沉的目光從那份沉重的名單上移開,看向坐在對麵沙發上的兩位副手:副書記侯剛和新近提拔的副書記鄒新民。
鄒新民是剛從東投集團紀委書記的任上提拔過來,資曆和排名都在侯剛之後。按照不成文的規矩,這種先內部碰頭、統一思想的場合,通常是職位相對低一些的先開口,以免受了主要領導定下的調子的影響,從而不敢充分發表個人看法。
侯剛是老紀檢了,政策水平高,辦案經驗豐富,此刻隻看著材料不表態。鄒新民更是屏氣息聲,目光小心地在林華西和侯剛之間移動。
辦公室裡,隻有窗外的風聲和牆上掛鐘秒針走動的微弱聲響。
林華西端起茶杯,然後清了清嗓子,打破了沉默:“你們兩個,也彆光坐著不吭聲。今天是咱們紀委內部先通通氣,議一議。紀委的乾部,關鍵時刻要敢於表態,敢於拿意見。有什麼想法,有什麼顧慮,都攤到桌麵上來說。一會兒我還要去跟偉正書記做專題彙報,如果書記問起我們紀委的初步意見,我們得有個基本的思路和方案,不能一問三不知。”
侯剛抬起眼皮,迅速和林華西交換了一個眼神,他先聽明白了林華西的弦外之音。林書記的重點,恐怕不是要借著丁洪濤的案子一查到底,而是要拿出一個既能向市委主要領導交代、又能最大限度控製影響、維護“穩定”的“穩妥”處理方案。
丁洪濤案這六七十個乾部的名單,牽扯麵實在太廣了,時間跨度也長,真要是嚴格按照紀律規矩,刨根問底地徹底清查,掀起的風浪將難以想象,很可能影響到全市的工作大局。這筆賬,細究起來,責任不能全算在丁洪濤一個人頭上,光明區乃至市裡曆屆班子在乾部教育、監督管理上,或多或少都存在不足。
六七十個乾部,背後是六七十個家庭,波及的麵會更廣。一旦啟動全麵調查,引發的震動將是全局性的,甚至可能超出可控範圍。
鄒新民也漸漸品出了味道,他帶著點試探性的語氣開口:“林書記,我覺得……對待這些舉報線索,是不是可以區彆對待,把握一下分寸?”
林華西道:“拿出具體意見!”
“比如說,舉報信裡提到令狐和那個涉案老板關係密切,但關鍵問題是,那個白老板現在早就下落不明了,聽說跑到外國去了,音訊全無。公安機關這邊也在查,但線索到了境外,取證難度非常大,幾乎成了無頭案。現在這環境,有些人有點問題就想辦法往外跑,確實給我們的工作帶來很大困難。”
林華西未置可否,隻是從喉嚨裡“嗯”了一聲,算是認可了這種客觀存在的現實情況:“人跑出去了,很多線索就斷了,很多事情也確實就不好深究了。新民同誌,你繼續說說看。”
鄒新民得到這點默許,語氣順暢了些,繼續說道:“還有就是關於東洪縣李朝陽縣長的舉報,說他有個遠房親戚在東洪縣承攬了點小工程。這個……我覺得我們需要慎重考慮。首先,這和他本人有沒有直接的關係?其次,上級雖然反複強調領導乾部要管好親屬和身邊工作人員,但據我側麵了解,李朝陽同誌的直係親屬裡麵,並沒有經商辦企業的。再說,這種旁係遠親的行為,如果都要領導乾部來承擔責任,這個界限怎麼劃定,需要仔細研究。另外,關於光明區財政局局長的事,提到了過年過節收受一些紅包禮金,加起來數目可能不小,但這……他是分管財政的常務副區長,下麵一些部門、鄉鎮的負責人趁著年節表示一下‘心意’,這種風氣固然要糾正,但如果僅憑這種‘慣例’性質的禮尚往來,就對一個乾部立案審查,會不會……會不會引起一些不必要的議論和波動?畢竟這種情況,在一定的範圍內,可能帶有某種普遍性。”
鄒新民說完,目光轉向侯剛,帶著請示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