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廣德不想理楊衛革,重新盯著周平,語氣帶著威脅:“周平同誌啊,不要以為有領導隨口誇你兩句,說你說了實話,就忘了自己姓什麼,就覺得自己是個人物了,就能為所欲為,不把廠黨委、不把班子放在眼裡了!我告訴你,棉紡廠的天,還沒變!有些話,我說得重,是為了你好,為了廠子好,為了維護班子的團結和統一!你彆不識好歹!””
周平聽到這裡,那股倔脾氣也上來了,他“啪”地一拍桌子站起來:“馬廠長,許書記!你們要是覺得我這個工會主席不稱職,隨時可以打報告,建議上級免了我!我這個工會主席,是工人選的,我就得替工人說話!咱們廠連續虧損三年,眼下這年關又過不去了!按政策,連續三年嚴重虧損,就可以申請破產!我看,是有的同誌,巴不得廠子早點破產吧!”
“周平!你他媽胡說八道什麼!”馬廣德也猛地一拍桌子,霍然站起,臉色由青轉紫,又由紫轉黑,指著周平的手指都在顫抖,“注意你的言辭!誰想廠子破產?你把話說清楚!你這是汙蔑!是破壞安定團結!”
“我不想廠子破產!一千多工人不想廠子破產!”周平梗著脖子,毫不退讓,聲音更大,“可你們做的是些什麼決策?李書記今天問得對啊,問得好!一千九百萬!整整一千九百萬的債!怎麼欠的?平均下來,全廠在職的、退休的,每人背上萬把塊的債!人家是‘萬元戶’光榮,咱們棉紡廠是‘負萬元戶’丟人!這錢到底去哪了?設備更新,更新了什麼?采購成本,為什麼比市價高?管理費、招待費,為什麼年年超標?咱們工人生產出來的東西,咋就成了殘次品?這些,你們敢一筆一筆算給工人聽嗎?敢貼到廠務公開欄上嗎?”
許紅梅知道局麵要失控,試圖控製局麵,“周主席,你息怒,這是黨委會!不是你們車間班組會!有什麼問題,可以按組織程序反映,怎麼能這樣汙蔑領導,攻擊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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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廣德把臉扭向一邊,不耐煩指著後麵的兩個年輕乾部:“你們兩個,把他給我弄出去!弄出去!”
周平冷笑一聲,不再多說,抓起桌上那個舊筆記本,轉身就走。走到門口,他停下腳步,頭也不回地撂下一句:“我等著你來處理我!”說完,摔門而去。
“反了!簡直反了天了!”馬廣德一屁股跌坐回椅子,氣得胸口起伏,臉色由黑轉白,又由白轉青。許紅梅趕緊湊過來,拿起桌上的茶杯遞過去,給他順氣,聲音又急又氣:“馬書記,您消消氣,消消氣,跟他這種渾人、二愣子犯不著,氣壞了身子不值當……”
馬廣德喘了幾口粗氣,一拍桌子:“散會!”
說著抬起屁股,陰沉著臉回到自己辦公室,關上門,思前想後,還是抓起了電話,撥通了副縣長苗東方辦公室的號碼。
電話響了好幾聲才被接起。
“苗縣長,您回辦公室了?”馬廣德儘量讓聲音顯得恭敬。
電話那頭,苗東方的聲音聽不出喜怒:“我沒回辦公室,你能打通這個電話?”
馬廣德乾笑兩聲:“哎喲,您看我這……苗縣長,今天李書記這一趟,搞得我很被動啊,下不來台……”
苗東方直接打斷他,語氣帶著明顯的不滿:“老馬,你平時挺靈光個人,今天會上是怎麼回事?什麼叫‘在苗縣長的正確領導下’?你這不是把我放在火上烤嗎?知道的,是你不會說話;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我苗東方指揮著你把廠子虧成這樣的!你安得什麼心?”
馬廣德心裡罵娘,嘴上卻叫起屈來:“哎呦我的苗縣長,我哪敢有那個心!我那就是……就是習慣性想突出領導的關心指導嘛!誰能想到李書記他不按常理出牌,揪著這話頭不放……苗縣長,您可得體諒我的難處,倉庫裡壓著五六百萬的貨,外麵還有三百多萬的三角債收不回來,再加上這麼一大攤子人吃馬嚼,這一千九百萬的債,說起來……也不算太離譜吧?”
苗東方在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才緩緩道:“現在說這些沒用。李朝陽把球踢到法院了,還要搞審計。你打算怎麼辦?”
馬廣德趕緊說:“法院那邊,問題不大。馬援朝院長那兒,我去協調。畢竟都是大槐樹摔鍋分家的一家人,五百年前是一家,好說話。拖他個三五個月一審,再上訴到中院,又能拖一段時間。關鍵是審計……苗縣長,審計局長是個女將,油鹽不進,您看……能不能幫著打個招呼,走動走動?”
苗東方聲音一冷:“打招呼?你以為審計局是菜市場?我打招呼就好使?那個王銘遠,是市裡鐘書記那時候派下來的,眼珠子長在腦門上,能聽我的?”
馬廣德急了:“苗縣長,話不能這麼說。這審計,要是走走過場,哪個單位查不出點小毛病?可要是真刀真槍地翻舊賬,彆說我們廠,我看全縣沒幾個單位經得起查!彆的您不說,就每個月工人工資的貸款,是怎麼從銀行搞出來的?這裡頭沒點說道,銀行能那麼痛快?苗縣長,這個節骨眼上,您可得拉兄弟一把,拉棉紡廠一把!審計局那邊,您一定得想想辦法!”
電話那頭,苗東方又沉默了一會兒,才不耐煩地說:“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你先想辦法把法院那邊擺平,彆讓土地的事這麼快出結果。審計……我再看看。最近都給我夾著尾巴做人,特彆是你手下那個周平,找個由頭,敲打敲打,彆讓他再跳出來壞事!”
“是是是,我明白,明白。”馬廣德連聲應著,掛了電話,額頭上又是一層冷汗。他心裡暗罵苗東方滑頭,但眼下也隻能指望他。
另一邊,孫浩宇回到縣政府自己的辦公室,也立刻把跟隨他去開會的縣國土局局長梁天野叫了過來。
梁天野是個精瘦的中年人,戴著黑框眼鏡,看起來頗為乾練。他小心地關上門,走到寬大的辦公桌前,微微躬著身子:“孫縣長,這個會開的,嚇人啊。”
孫浩宇皺著眉頭,手指敲著桌麵:“老梁,今天這會,你看出來沒?李書記這是把土地這個燙手山芋,結結實實塞我手裡了。”
梁天野點點頭:“看出來了。孫縣長,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孫浩宇哼了一聲,“李書記意思很明確,土地問題,由我牽頭協調。咱們的態度必須明確,工作必須支持配合。但是,村子裡的事,責任是給苗東方了,這個老苗啊,太狂了,可是一直想著當縣長,咱們肯定該幫得幫。”
他坐直身體,看著梁天野:“從法律程序上講,棉紡廠那塊地的手續,當年到底全不全?”
梁天野推了推眼鏡,斟酌著詞語,謹慎地回答:“孫縣長,這個問題……說全,也能找出些檔案依據,當年的征地批複、規劃許可,局裡檔案室都有存根;說不全,當年地界勘定圖也比較模糊,都是人工畫的,不然西街那幫人也不會咬住不放,一直鬨。嚴格來說,屬於曆史遺留問題,權屬存在爭議。時間久遠,經辦人有的退休了,有的調走了,甚至有的已經不在了,很多細節查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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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對了。”孫浩宇往後一靠,“咱們國土局,就本著這個原則辦事。縣裡、法院需要什麼材料,隻要檔案裡有的,依法依規提供。咱們不隱瞞,也不主動‘創造’。明天,就以縣政府名義,召集城關鎮、棉紡廠、西街村,開個土地問題協調會,先把場麵上的工作做到位,態度擺端正。至於棉紡廠和西街村能不能談攏,法院怎麼判,那就不歸咱們操心了。明白嗎?”
梁天野立刻領會:“明白,孫縣長。就是依法依規,提供材料,做好協調會的形式,不卷入實質矛盾。那……苗縣長那邊如果有什麼彆的指示……”
孫浩宇擺擺手,意味深長地說:“苗縣長是常委,是領導。但我們做事,要對事,不對人。現在這個形勢,李書記明顯是要動真格的,要查賬,要清債。一千九百萬啊,老梁,這窟窿是那麼好填的?我估計,馬廣德這次,懸了。咱們啊,把眼睛擦亮點,該做的工作做好,不該沾的,一點彆沾。特彆是,”他壓低了聲音,“苗縣長那邊如果讓你在材料上做什麼手腳,你可要掂量清楚。新書記上任時,於偉正書記那句‘對腐敗分子要刺刀見紅’,可不是說著玩的。我給東洪的朋友打了電話,槍斃的都是頭鐵的”
梁天野神色一凜,重重點頭:“我懂了,孫縣長。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當晚,華燈初上,曹河縣城西關,一家門臉不起眼、內裡卻裝修考究的酒樓最隱蔽的“666”包間裡,煙氣繚繞,酒香混合著菜肴的香味。厚重的實木門緊閉,隔音效果極好。
苗東方坐在主位,麵前擺著青花瓷餐具,杯中白酒已下去一半。馬廣德、許紅梅作陪。
西街村村支書苗樹根,一個四十多歲、皮膚黝黑、滿臉橫肉的漢子,坐在下首,正給苗東方斟酒。
城關鎮鎮長陸東坡是半途才匆匆趕來的,額頭上還帶著細汗。
陸東坡一進門就拱手:“各位領導,對不住對不住,家裡有點事,來晚了,我自罰三杯!”
陸東坡沒有說實話,晚上的時候,他是先到了孫浩宇的飯局上,看那邊差不多了,才著急忙慌的趕過來。
苗東方夾著煙,斜睨了他一眼,吐出一口煙圈,語氣不鹹不淡:“陸大鎮長現在忙啊,日理萬機,我這個副縣長都請不動了?是不是覺得自己馬上要當鎮委書記了,看不上我們了?”
陸東坡連忙湊到苗東方身邊,拿起酒瓶給他滿上,賠著笑道:“哎喲我的苗縣長,您可彆拿我開涮,折煞我了。我能不能進步,還不是您一句話的事兒?在曹河,誰不知道我陸東坡是國中書記一手提起來的?您指東,我絕不打西!”許紅梅笑著起身,讓服務員在自己旁邊加了餐具。
苗樹根給苗東方斟滿酒,側身看向對麵的馬廣德,問道:“廣德叔,李書記今天在會上,張口閉口法律程序的,馬院長那邊,您打過招呼了沒?”
馬廣德接過話頭:“下午我聯係了,馬院長那邊……意思是可以拖一拖。一審拖幾個月,問題不大。隻要土地問題懸著,廠子沒了救命錢,到時候資不抵債,走股份製改造或者彆的路子,就順理成章了。”
陸東坡抿了口酒,夾了顆花生米扔進嘴裡,邊嚼邊說:“馬廠長,馬定凱副書記不是快從省委黨校學習回來了嗎?到時候有他在常委會上,咱們說話也硬氣點。今天這會開的,李書記簡直是一言堂嘛,他說咋乾就咋乾,還要咱們這些人乾嘛?”
苗東方吐了口煙圈,眯著眼,看著嫋嫋上升的煙霧,哼笑一聲,帶著幾分不屑,也有幾分無奈:“年輕人啊,新官上任,急於出政績,燒幾把火也正常。不過,這火燒到誰頭上,可就不好說了。國有企業虧損,是普遍現象,是曆史包袱和市場變化造成的,哪家沒本難念的經?”
苗樹根把酒杯一頓:“東方叔,要我說,咱西街村的群眾也不是泥捏的。他書記要依法辦事,咱們就按‘法’來?那地本來就有爭議,村裡人情緒大著呢,要是‘依法’鬨出點群體事件,我看他這個縣委書記怎麼收場!”
陸東坡趕緊勸:“苗主任,彆激動,有事好商量。法院馬院長都答應幫忙拖了,沒必要再把事情鬨大,搞大了,讓我們鎮裡也不好做。”
許紅梅拿著手帕擦擦嘴角,細聲細氣地說:“要我說,今天這會,就是被周平給攪和了。要不是他提賣地,李書記也不會揪著債務和審計不放。這審計要是真查下來……”她沒往下說,瞥了馬廣德一眼。
苗東方也看向馬廣德,眼神銳利:“紅梅說得在理。這個周平,今天會上唱反調,散會了李朝陽還專門找他單獨談話,明顯是把他當槍使。老馬,你得提防著點,彆讓李朝陽來個釜底抽薪,直接把你調開扶周平上來,那咱們就被動了。”
馬廣德咬著牙:“等定凱書記從省委黨校學習回來,組織口上咱們就有人了,動我,沒那麼容易。不過這個周平,確實是個禍害,茅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軟硬不吃,就認死理。仗著是省勞模,在工人裡有點威信,越來越不把班子放在眼裡。”
苗樹根眼珠子轉了轉,壓低聲音:“馬廠長,我聽說,周平有個獨生閨女,在縣一中教數學?”
馬廣德點點頭:“是啊,去年剛分配去的。為了這個閨女的工作,這老家夥沒少跑,現在安排妥了,覺得腰杆硬了,誰都敢頂。”
苗樹根陰惻惻地笑了,露出一口被煙熏黃的牙齒:“縣一中,也在我們西街地盤上。一中擴建征地離得開村裡支持?一中校長見了我,也得客氣三分。他周平既然不識抬舉,非要當這個出頭鳥,跟馬廠長您作對……我看,是不是得讓他長點記性,知道知道馬王爺三隻眼?我找他閨女‘談談心’,多‘關照關照’?”
許紅梅皺眉:“樹根,彆亂來!現在新書記盯著,低調點好。”
苗東方卻慢慢抽著煙,半晌,才幽幽地說:“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啊。李朝陽年紀輕輕,就想在曹河立威,不讓他碰碰釘子,他不知道馬王爺三隻眼。周平一個工會主席,就敢跳這麼高,不收拾一下,以後誰都敢騎到咱們脖子上拉屎。”
他看向苗樹根,語氣平淡,卻透著一股狠勁:“樹根,你看著辦。注意分寸,彆留把柄。至於公安局那邊,孟偉江一直想轉正當局長,他知道該怎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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