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小友又吸了口煙,彈了彈煙灰,語氣帶著點漫不經心,又像是某種試探,“有人說,想法挺新,賣農機的搞批發市場。也有人說,聽著有點懸,這農機又不是小商品,誰沒事跑到批發市場去買拖拉機、播種機?感覺……有點勞民傷財的味道。”
“小友!”方雲英立刻打斷,語氣恢複了工作時的嚴肅和警覺,帶著母親和領導的雙重身份特有的告誡意味,“不要隨便議論縣委、縣政府的重大決策!李書記推動這個項目,是經過深入調研、科學論證、縣委常委會集體研究決定的!你一個公安乾警,首要任務是做好本職工作,不要聽信那些不著調的議論,更不要參與傳播!”
彭樹德看著妻子那副一本正經、張口就是大道理的樣子,心裡那股剛被壓下去的無名火又有點冒頭,但礙於兒子在,沒發作。他脫下西裝外套,隨手扔在沙發扶手上,又解開勒得有點緊的領帶,從門後掛鉤上取下那件穿了多年的藏藍色棉襖穿上,然後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圍裙,一邊往身上係,一邊往廚房方向走,嘴裡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說給兒子聽:
“你媽說的對,那是縣委的決策。咱們執行就行。”他若有所思,在廚房門口停下腳步,回過頭,像是忽然想起什麼,用閒聊般的口吻問道:“對了,小友,你聽說了沒?西街這次鬨事,你參與沒有處理沒有,陣仗還不小啊。”
“知道。”彭小友拉長了尾音,把煙頭按滅在煙灰缸裡,“誰都能看出來,這是有人在背後挑事嘛。孟局長說了,這次我們經偵大隊立功的時候到了。李書記這是要下力氣,把全縣國企的家底好好捋一捋了,估計不少涉及到經濟犯罪。爸,我們都聽說了啊,市審計局要來人,到不到你們廠?”
“嗯,例行檢查吧。上麵重視,下麵就得配合。”彭樹德語氣輕鬆,但話裡似乎藏著點什麼,“不過,我聽說棉紡廠那邊,麻煩可能有點大。馬廣德這次,怕是不好過關。”
方雲英皺著眉頭,似乎不願意讓自己兒子討論這些事情,剛要開口。
彭小友點點頭,拿起茶幾上的暖水瓶,給方雲英倒了杯水,遞了過來。
“棉紡廠是得好好查查。”彭小友放下暖水壺,語氣依舊平淡,但說出來的內容卻讓彭樹德心裡微微一緊,“西街村那幫人堵侯市長車的事,局裡基本也摸清楚了。背後攛掇的,就是西街那個村支書,苗樹根。”
彭樹德係圍裙的手停了一下,臉上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哼了一聲:“苗樹根?那小子,城關鎮一霸,苗國中老書記的本家侄子,在苗家也算是個能咬人的。我早就猜到跟他脫不了乾係。”
“苗家在城關鎮根基深,這個苗樹根也算號人物。”彭小友的話聽起來像是附和,又像是陳述一個事實,“不過,這次局裡好像不急。孟局的意思是,再看看。”
“再看看?”彭樹德轉過身,靠在廚房門框上,有些不解,“人都抓了幾十個,還看什麼?”
彭小友抬起眼,看向父親,目光平靜無波,但說出來的話,卻讓彭樹德後背莫名一涼:
“看誰出錢啊。三十七個人,一人五千,十八萬五。誰著急忙慌把這筆罰款墊上,誰就跟這事脫不了乾係。縣裡這是在釣魚呢。你想,超生一個罰款多少?一千頂天了。這五千一個人,擺明了不是真要那點錢,是想看看,水底下到底藏著什麼魚,誰會急著跳出來咬鉤。錢從哪裡來,才是關鍵。”
“釣魚……”彭樹德喃喃重複了一遍這兩個字,臉色變了一下。下午他悄悄塞給許紅梅那五萬塊錢的情景,瞬間浮現在腦海。許紅梅當時嬌滴滴地纏著他要十萬,說是打點關係、平息事端,他留了個心眼,隻給了一半。現在聽兒子這麼一說,那五萬塊錢,此刻仿佛變成了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得他心頭發慌!這錢……這錢給得是不是太冒失了?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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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敢再想下去,強作鎮定,臉上擠出一絲笑容,掩飾著內心的波瀾:“嗬,你們公安上的道道,是複雜。行了,你們娘倆聊著,我廠裡突然想起還有點急事,得去處理一下。小友,你陪你媽說說話,冰箱裡有菜,你們看著弄點吃的。”說著,他手忙腳亂地解下剛係好的圍裙,仿佛那圍裙突然變得燙手。
方雲英立刻站了起來,臉上是壓抑不住的懷疑和怒氣:“這麼晚了,廠裡能有什麼急事?飯都不吃了?又去找哪個‘急事’?!”
彭樹德此刻心急如焚,隻想趕緊脫身,去找許紅梅問清楚,或者想辦法把那五萬塊錢的事抹平,根本沒心思再跟方雲英糾纏。他沒好氣地揮揮手:“跟你說有急事就是有急事!廠裡上千號人,機器設備、生產銷售,哪樣是能離得了人的?你以為都跟你似的,坐辦公室開開會就行了?”
“彭樹德!你……”方雲英氣得胸口起伏。
“媽。”彭小友突然開口,打斷了母親即將爆發的怒火。他站起身,從彭樹德手裡接過那件皺巴巴的圍裙,動作自然,臉上沒什麼表情,“爸有工作就去忙。您想吃什麼?炒蛋行嗎?我剛跟我們局食堂大師傅學了點手藝,嘗嘗?”
他的語氣平和,甚至帶著一點難得緩和氣氛的意味,讓方雲英滿腹的怨憤和質疑,硬生生堵在了喉嚨裡。她看著兒子,又看看一臉不耐煩、急著出門的彭樹德,最終她也是知道,留下他又有什麼用?
方雲英彆過臉去,不再說話。隻是那微微顫抖的肩膀,暴露了她內心的翻江倒海。
彭樹德趕緊抓起沙發上的手包。房門在他身後“砰”地一聲關上,震得門框上的灰塵簌簌落下。
客廳裡,隻剩下方雲英和彭小友母子二人。電視裡還在播著無聊的廣告,聲音嘈雜。
彭小友默默係上圍裙,走向廚房。很快,廚房裡傳來水流聲、洗菜聲,以及鍋碗瓢盆輕微的碰撞聲。
衝出家門的彭樹德,心裡隻有一個念頭:找到許紅梅!那五萬塊錢,必須立刻處理乾淨!兒子的話劈醒了他。
自己是說對了,縣委不是簡單的罰款,這是要順藤摸瓜,要查資金來源,要揪出背後的人!自己怎麼就一時糊塗,被許紅梅那女人央求幾句,就拿出了五萬塊?這要是被查到……他不敢想下去,腳下步子邁得更快,幾乎是小跑著衝下了昏暗的樓梯。
他邊跑邊掏出那個大哥大,手指有些發抖地按下號碼。聽筒裡傳來“嘟——嘟——”的長音,快接啊!他在心裡呐喊。
電話終於通了,傳來許紅梅那邊略顯嘈雜的背景音,像是在飯局上,有隱約的勸酒聲和笑聲。
“紅梅!是我!”彭樹德壓低聲音,語速極快,“你在哪兒?說話方便嗎?”
“彭書記?”許紅梅的聲音帶著一絲酒意,但還算清晰,“我在曹河賓館呢,陪審計局的同誌吃飯。怎麼了領導?咋跟個纏骨頭的狗樣,昨天沒喂飽你?”
“你出來!找個沒人的地方,馬上!”彭樹德幾乎是命令道,“有要緊事!出大事了!”
電話那頭,許紅梅似乎愣了一下,隨即也感到了不對勁:“我已經出來了。”
彭樹德握著大哥大,站在家屬院冰冷的夜風裡,他抬頭看了看自家那扇亮著燈,卻感覺不到絲毫溫暖的窗戶,又看了看手中沉甸甸的“磚頭”,心裡又想著兒子透漏出的隻言片語,經偵大隊立功的時候到了,明顯就是針對國有企業在布局。
許紅梅正在陪馬廣德一起招待審計局的人。隻是,馬廣德和許紅梅兩人沒有坐在領導那一桌,而是坐在工作人員那一桌。
領導人那一桌,是縣委和政府的幾個領導陪著市審計局那位姓鄭的副科長。
這太不正常了!一個縣委書記,需要親自出麵陪一個副科級的審計乾部吃飯嗎?就算表示重視,通常由分管的副縣長,或者頂多常務副縣長出麵,也就足夠了。
這種超規格的接待,背後傳遞的信號再明顯不過:縣委對這次審計,不是一般重視,是極度重視!重視到一把手要親自站台,親自表態!這哪裡是吃飯?這分明是一場精心設計的“亮相”,是做給他馬廣德,做給所有心裡有鬼的人看的!
縣委的決心,就擺在這張飯桌上,用最直白的方式宣告出來——審計這把刀,縣委握得很緊,誰也彆想蒙混過關!
許紅梅來到走廊儘頭的窗戶邊,寒冷的夜風讓她打了個激靈,酒意也散了些。
“出事了!那筆錢!那五萬塊錢!”彭樹德語速飛快,生怕晚一秒,自己的錢都會被給了苗樹根。
“我剛得到確切消息,公安局這次罰款,根本就是個套!是李書記和呂連群設的局!就是我猜的那樣,他們不是真要那點罰款,是要查誰出這筆錢!順藤摸瓜,揪出背後指使的人!紅梅,這錢現在就是個火藥桶,誰碰誰炸!你趕緊想辦法,把錢處理乾淨!絕對不能被查到是從我這裡出去的!聽到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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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紅梅握著冰涼的大哥大,電話那頭彭樹德還在急促地叮囑,但她顯然比彭樹德淡定的多。
“紅梅?紅梅!你聽到沒有?!”彭樹德在那邊低吼。
“聽……聽到了。”許紅梅似乎覺得又有了一次機會,“領導,看您嚇得,多大個事,不就是五萬塊?實話告訴你,我現在正陪李書記喝酒那,李書記非常海量,哪有你說的那麼多心眼?”
彭樹德道:“紅梅,你彆被這人外表給騙了,他下手很毒辣,順著錢查下去,後果不堪設想。我們都是國企乾部,一年的收入是算得出來的……”
許紅梅淡然道:“彭書記啊,你把李書記看的太沒見過市麵了吧?我剛才看了,書記的襯衣,都是法國牌子,一件都要上百塊!”
“你,你都看到書記襯衣了!”
許紅梅笑了笑道:“彭書記啊,所以啊,你彆激動嘛,錢的事,你放心就好了。我去批發市場的事,你覺得怎麼樣?”
彭樹德為難的道:“紅梅啊,這開發市場還沒建設,你現在去乾什麼?等建好了,我一定給你操作。”
許紅梅笑著道:“彭書記,建設好了,還有什麼意思?建設的過程之中才有意思嘛。你放心,我也是抱著為社會做點貢獻的態度參與這件事的。”
彭樹德有這個把握,機械公司是業主單位,選業主代表,是自己的權力,想必隻要自己提出來,管國企的苗東方和管建設的孫浩宇,都會給麵子。
彭樹德道:“這些都不是事,我能乾。”
許紅梅捂著話筒笑道:“我就知道,咱們樹德書記最能乾。這邊的事你放心,我一會就給老馬說。老馬知道怎麼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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