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夜,有風雪自北而來。
前一天晚上,外出探尋消息的俠士將斷水涯被攻破的消息帶回,使得落葉集內一片驚呼,過得片刻後很快安定。
都是在刀口上舔慣了血、與秦軍周旋了多年的老江湖,定力二字,早已刻進骨子裡。甚至有些人從一開始,就沒對西路抱有多大指望。
墨家那區區三萬之眾,想擋住燕寒川那頭下山猛虎的鐵蹄洪流,無異於螳臂當車。
如今機關城破的消息傳來,對這部分人而言,不過是靴子落地,該來的,終究是來了。
這天夜裡,落葉集真正能主事的,是武林正道聯盟的一撥人。
而這撥人裡,最有分量的,是點蒼劍派。
自從南天劍門滿門上下被那個叫顧鐵心的魔頭屠戮殆儘後,江湖上劍道第一的座椅空懸,點蒼派順理成章地坐了上去,身份地位自是水漲船高。
然而,江湖是江湖,朝廷是朝廷。即便點蒼投身反秦,與墨家、與各大江湖勢力結成所謂的正道聯盟,可真要說哪個門派敢在秦國境內公然扯旗造反,那是沒有的,一個都沒有。
此刻聚集在落葉集裡的人,論出身,哪個不是名門大派,可當他們選擇站在這裡的那一刻起,那些曾經的師門,便早已將他們的名字從弟子名錄上劃去,撇清了一切乾係。
江湖還是那個江湖,他們卻成了無根的浮萍,誰都怕被秦國朝廷那架無情的大車碾過,惹禍上身。
可若真要說一句門派無情,卻也未必,這世上的事,尤其是江湖上的事,盤根錯節,內裡的門道,遠非表麵那般簡單。
嘴上說著逐出山門,背地裡,那些門派高層卻從未斷了支持。
他們暗中揀選出門內最有風骨、最有擔當的弟子,送往這苦寒的北部戰場,為風雨飄搖的魏國,為這星星之火的反秦聯盟,添一把柴,加一塊瓦。
這群人,師出無名,卻背負著比名聲更沉重的東西。
他們是一粒粒火種,被拋入這極寒的北地,注定要燃燒自己的性命,隻為在那無邊無際的黑暗中,燎原出一點點微光。
今夜聚集論事,主要目標,就是如何阻撓秦軍北上的步伐。
他們存在的意義,除了作為乾擾,剩餘價值,就是用來吸引秦軍視線,武林正道聯盟的一部分人,並不直接參與在守城戰之中,而是在外奔波,於刀尖之上與秦軍周旋,以獲取最為前線的第一手戰報。
集結縣城內所有人員商討的集合點,是在落葉集中心的縣衙大院裡,原本是朝廷自己的地方,秦軍打來的時候,這裡的文官基本上跑的跑,散的散,直接沒了人影,這才被江湖人接管下來。
顧祖成仔細叮囑完兩個兒子,大門口便傳來了聯盟中人催促的聲音,他不敢耽擱,攏了攏衣衫,再次走入風雪。
來到破敗的縣衙外,周邊全是滿身殺氣的江湖俠客,刀手,各門派子弟,一股殺氣迎麵而來。
當顧祖成踏上石階時,他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雙腿在微微發抖,他低下頭,借著夜色的掩護,默不作聲地混在其他商戶中間,一同走了進去。
衙堂被拆得七七八八,早就沒了衙門的樣子,四周掛了很多厚實的破布,直直垂下用來阻擋四麵侵襲的寒風。
眼看冬日就要來臨,保暖工作,這時候也在落葉集裡展開,每個人都是十分忙碌的。
顧祖成進去的時候,幾乎可以用人山人海來形容,一麵進了衙堂,人數才減少很多,能見到其他眼熟的商戶。
畢竟能在裡頭議事的,在落葉集裡都是有自己勢力與人手的存在,不存在什麼獨自為戰的孤獨英雄。
因為這種人一般在開戰前就死了,江湖上從來不缺一腔熱血的獨行俠,缺的是能給他們立墳頭的人。
坐在首位的是名女子,她名叫沈傾鴻,年紀三十左右,身姿挺拔如鬆。
點蒼劍派內門大弟子,練得一門外家劍術,斬鐵流六品小宗師境界,是整個落葉集內武功最高之人。
自武林正道聯盟成立至今,已過了五個年頭,五年前,她也隻是個剛奉師命、脫離點蒼身份下山,投身北地戰事的一名普通江湖女子。
而今,作為此地據點的主心骨,她肩上扛著的,早已不是一個劍客的恩怨,而是這上千人的生死。
坐在她兩邊位置上的,是來自其他劍派和傳統門派的武者,有衡山,嵩山,泰山等等劍派,還有武當、峨眉這些傳統門派出來的武者,以及小門小派的散人。
所有人的境遇都大抵相同:聽從師門號令,隱姓埋名,投身沙場。江湖上有風言風語,說他們是傻子,是為門派賣命的棋子。若是反秦功成,門派坐收漁利;若是敗了,死的隻是他們這些棄徒,師門半點乾係也無。
對此,在座之人,皆置若罔聞。
到了這年月,還敢站出來與大秦帝國掰手腕的,有一個算一個,就沒一個是怕死的,那些風言風語,汙不了他們的心,也進不了他們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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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人已到齊,沈傾鴻環視左右,將一張用羊皮縫製的巨大地圖在眾人麵前的木桌上緩緩推開。
粗糙的皮麵上,山川、河流、地勢、暗哨、明崗,一一映入眾人眼中。
沈傾鴻並未急著開口議事,她伸出纖長的手指,輕輕叩了叩桌麵,聲音清冷:“事起倉促,消息來得突然。真實情報如何,還需等與墨家那邊的人接上頭才能知曉。諸位,切莫自亂陣腳。”
一句話,便為這場議事定下了基調。隨後,她的手指在地圖上劃過,指向臨閬坡以北幾處地勢平坦的區域。
毋庸置疑,十幾萬大軍要以最快速度北上,平坦大道是唯一選擇,而臨閬坡往北,這樣的要道,不多不少,正好四五處。
“墨家敗退九曲嶺,我看是板上釘釘了。”
最先開口的,是武功僅次於沈傾鴻的武當弟子羅文釗,“消息真假會有出入,但秦軍北上這事假不了。十幾萬人壓過來,定然不會走一條道。咱們怎麼著,也得想辦法乾他燕寒川一炮!”
最先說話的,是武功僅次於沈傾鴻的武當弟子羅文釗。
羅文釗本是武當山年輕一輩的俊彥,可在這北地跟秦軍打了幾年仗,身上那股子俠氣早就被磨沒了,隻剩下沙場上曆練出的粗獷與悍勇。
“秦軍剛破斷水涯,便馬不停蹄北上,其勢正盛,其誌在必得。此刻與之硬碰,怕是討不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