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軍繼續南下,鐵蹄踏碎晨霜,旌旗遮天,如一條黑龍蜿蜒在蒼茫大地。
風二爺與王將軍並騎於龍頭之處,兩人之間卻隔著一層比北風更冷的沉默。
風二爺終是按捺不住,壓低聲音:“老王,中營軍連我風老二的麵子都不給,這次怎會聽令於一個女娃娃?”
他眼裡血絲縱橫,像北地凍裂的河床——昨夜他巡營,聽見中營軍齊呼“諸葛”之名,聲浪之高,竟蓋過了風家旗鼓。
王將軍側頭,銅盔下的目光帶著三分憐憫七分歎息:“老二,你真不知道?”
風二爺咧嘴,刀疤扯得猙獰:“你們一個二個打啞謎,老子刀口舔血半輩子,哪懂你們肚子裡的九曲十八彎?”
王將軍忽然笑了,笑得像一口破風箱,沙啞卻痛快。
他探手入懷,扯出一物,隨手拋過去。
風二爺接住,掌心驟沉——
那是一半兵符,風家世代相傳的“後符”,與風二爺懷中之物本是一體,合則如月重圓。
冰符冰涼,卻燙得他五指發顫。
“風缺失蹤後,不知道是誰把它交給了諸葛鳳梧。”王將軍聲音輕得像塵埃,“他說,風家若還想活下去,就得學會把刀柄遞給彆人。”
風二爺喉結滾動,刀疤泛青:“我父親……給的嗎?”
他腦海閃過少年時,父親把兩半兵符合於掌中,告訴他“風家軍令,如孤月淩空,不可兩圓”,如今月卻圓在一個外姓女子掌中。
“她敢接,是因為她敢反。”王將軍抬鞭遙指東南,“你們風家不敢反,怕百年清譽毀於一旦;她敢,因為她本就被逼到絕路。”
風二爺胸口起伏,像塞外暴風雪的前奏。
王將軍繼續道:“兵符隻讓中營軍‘不得不從’。真正讓他們死心塌地的,是前天夜裡——”
他聲音忽地發飄,仿佛又陷進那場夢魘。
……
前夜,月黑無星,三十萬中營軍宿於龍牙穀。
諸葛鳳梧白衣素履,獨入中軍大帳,隻帶一盞青燈、一卷布陣圖。
她抬手,燈影碎成八瓣,落於八方。
頃刻間,風雷動,沙石走,天地改向。
三十萬人,連人帶馬,被生生困在八陣圖內。
風不能出,月不能入,鼓聲傳不出十步,旗影辨不清咫尺。
那一夜,無人傷亡,卻人人浴汗如洗——
他們仿佛同時夢見自己死於萬箭,又同時夢見自己凱旋而歸。
黎明前,諸葛鳳梧收圖,白衣不染塵,隻淡淡一句:“諸位可願再隨我往南?”
三十萬人單膝跪地,刀背擊胸,聲震雲霄:“願隨諸葛將軍!”
……
王將軍說到此處,眼底仍殘存驚悸:“老二,我戎馬三十載,第一次知道‘怕’字怎麼寫。
三十萬人,鴉雀無聲,卻個個覺得下一瞬就會死——那種滋味,比真刀真槍更摧人心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