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玨沒接話,隻是輕輕吹了吹茶沫:“不知張頭領要多少贖金?”
張茂伸出五根短粗的手指,指甲縫裡還嵌著黑泥:“不多,五萬兩黃金。”
“噗——”柳玨像是被茶水燙到,猛地放下茶盞,聲音陡然拔高,“五萬兩?張頭領是在說笑嗎?整個大同府的官銀庫,一年也存不下三萬兩!”
她的聲音清亮,穿透了堂屋的木門,院外巡邏的護院都停下了腳步。幾個戴著氈帽的漢子正好經過,聽見“五萬兩”“皇親國戚”幾個字,腳步頓了頓,帽簷下的眼睛裡閃過一絲狠厲——那是契丹人特有的狼一般的眼神。
張茂被她的反應逗樂了,往太師椅上一坐,肥肉堆成了山:“李夫人說笑了。您夫君在城外開的鐵廠,上個月剛給宮裡送了十車新造的火炮,朝廷賞的銀子怕是不止五萬兩吧?何況贖的是皇親國戚,這點錢算什麼?”
“張頭領怕是不知道,”柳玨的聲音更大了,故意讓院外的人都聽見,“那些火炮是朝廷的訂單,成本就耗去大半,剩下的銀子要給工匠發月錢,要修官道,還要賑濟周邊的災民——哪像頭領您,守著這一畝三分地,坐著就能收錢。”
她這話戳中了張茂的痛處,他猛地拍桌而起:“夫人這話是什麼意思?我這地界的規矩,進了門就得守我的章法!當年李知府親口說的‘約法三章’,難道夫人想讓他做個言而無信的人?”
“約法三章是為了讓百姓安生,不是讓你綁架皇親國戚的!”柳玨也站了起來,湖藍色的裙擺掃過案幾,帶倒了個果盤,蜜餞滾得滿地都是,“五萬兩太多,最多一萬兩!”
“四萬五!少一文都免談!”張茂梗著脖子喊,聲音震得梁上的灰塵簌簌往下掉。
“一萬五!”柳玨寸步不讓,故意往門口走了兩步,確保院外的人都能聽見,“張頭領要是再不識抬舉,我就讓人去報官,看看官府是認你的約法三章,還是認朝廷的王法!”
“報官?”張茂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夫人忘了?你夫君說的‘無民請,官不闖’!現在院裡的百姓沒一個喊冤,官府憑什麼進來?”他忽然湊近,聲音壓得低了些,卻故意讓旁邊的護院聽見,“何況……那幾位貴人裡,可有位細皮嫩肉的姑娘,要是在我這兒住久了,保不齊會被哪個兄弟瞧上——”
“你敢!”柳玨的聲音陡然變冷,海棠簪在鬢邊閃著寒光,“張茂,我勸你想清楚!那可是皇親國戚,真出了什麼事,彆說你這院子,就是你祖墳都得被刨了!”
她轉身往外走,走到門口時忽然停下,聲音又拔高了幾分,像是故意說給那些契丹人聽:“五萬兩太多,我得回去跟夫君商量!但我把話撂在這兒,三天之內,若是貴客少了根頭發,我李家就是拚著壞了約法三章的名聲,也要掀了你這破院子!”
張茂望著她的背影,小眼睛裡閃過一絲得意。他以為柳玨是被嚇住了,卻沒看見院牆角,幾個戴氈帽的漢子正交頭接耳,帽簷下的眼睛亮得嚇人——皇親國戚,還是當年打殘他們部落的趙受益的人,這買賣可比五萬兩黃金劃算多了。
柳玨上馬車時,指尖輕輕撚著海棠簪。車窗外,幾個契丹漢子正往張茂的書房走,腰間的彎刀在陽光下閃著冷光。她忽然對車夫說:“去鐵廠。”
車夫揚鞭時,柳玨掀起車簾一角,望著那座越來越遠的院子,嘴角勾起一抹淺笑。趙受益想玩帝王心術,她就陪他玩到底——隻是這棋盤上的棋子,該輪到她來落了。她忽然想起昭姬在沙盤前說的話:“呂雉能幫劉邦定天下,你柳玨難道不能幫星群穩住大同?”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車窗外的鐵廠煙囪正冒著黑煙,像支支筆直的筆,在藍天上寫著誰也看不懂的字。柳玨輕輕摩挲著暖玉,海棠簪在鬢邊輕輕顫動——這場戲,才剛剛開始呢。
她讓車夫轉道去了城西的商棧,那裡堆放著剛從江南運來的綢緞。掌櫃見她來了,忙不迭彙報賬目,說張茂的人昨天又來要過“過路費”,比上次多要了三成。
“給他。”柳玨的聲音很輕,指尖劃過匹石榴紅的雲錦,“不僅要給,還要讓他的人知道,這是給‘貴客’備的衣料。”
掌櫃愣了愣,還是躬身應了。柳玨望著那匹雲錦,忽然想起趙新蘭最愛穿石榴紅,隻是不知道,等她從張茂院裡出來時,還能不能穿上這樣鮮亮的顏色。
夕陽西下時,柳玨回了府。剛踏進院門,就見昭姬正坐在葡萄架下喝茶,手裡把玩著個青銅小鼎,是去年從蕭骨舊部手裡繳獲的。
“辦妥了?”昭姬抬了抬眼,鼎身上的契丹文在夕陽下泛著光。
“妥了。”柳玨在她對麵坐下,侍女奉上新茶,“張茂要五萬兩,我故意跟他吵到院外都聽見,那些契丹人怕是已經動心思了。”
昭姬將青銅鼎放在桌上,發出沉悶的響聲:“很好。現在就等星群那邊了——他去見張茂,定能看出些端倪。”
柳玨端起茶盞,望著架上的葡萄,青綠色的果子在暮色裡像一顆顆未引爆的彈丸:“夫君回來,會不會怪我?”
“怪你什麼?”昭姬笑了,眼尾的朱砂痣在暮色裡像顆血珠,“怪你幫他穩住了大同?還是怪你替他看清了趙受益的底牌?”她忽然湊近,聲音裡帶著點戲謔,“何況,要是趙新蘭真有個三長兩短,最高興的怕是你自己——畢竟,少了個燙手的公主,他才能安安穩穩跟你過日子。”
柳玨沒說話,隻是輕輕抿了口茶。茶裡的苦澀混著葡萄的清香,像極了這大同府的日子——表麵光鮮,底下卻藏著數不清的暗流。
夜色漸濃時,李星群還沒回來。柳玨站在院門口,望著通往張茂地界的方向,那裡的燈籠像鬼火似的閃爍。她忽然想起剛嫁給李星群時,他曾說要在大同府造一座沒有皇帝的城,讓百姓自己說了算。
可現在,那座城的西南角,正困著一位皇帝,還有他的公主。而她和昭姬,正親手往那座牢籠裡,扔了把名為“契丹”的火。
風從葡萄架下吹過,帶著點涼意。柳玨攏了攏衣襟,海棠簪在鬢邊輕輕晃動——不管李星群會不會怪她,她都得把這盤棋下完。畢竟,她是李家的夫人,是要和他一起守著大同府的人。
喜歡很平凡的一生吧?請大家收藏:()很平凡的一生吧?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