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家了……
三個字,未寫完的三個字,在雪地上淺淺劃痕,
像一道無聲的呼喚,被朝陽輕輕抹去。
那枚銅鈴掛件靜靜躺在原地,鏽跡斑斑,卻在晨光中泛出奇異的溫潤光澤,
仿佛曾承載過千鈞情感,如今終於卸下重擔!
風起,卷起一片雪沫,拂過井口。
符文黯淡,回音井的暗紅水麵徹底凝固,如封存百年的血淚終成碑文。
井壁上的刻痕,“若心能歸,影亦可人”,
微微發燙,隨即崩裂,碎作齏粉,隨風散入山林……
遠方的老宅,爐火正旺。
粥香彌漫,陳澤將熬好的小米粥端上桌,米粒軟糯,表麵浮著一層細膩的米油。
他習慣性地用勺背試了試溫度,又吹了兩口氣,才輕輕放在陳無憂麵前。
“爸,你小時候……怕黑嗎?”
陳無憂忽然又問,眼神有些飄忽。
陳澤一怔,隨即笑了,
“怎麼,你還記得我以前說的?是啊,怕黑。
尤其是停電的時候,總覺得床底下有東西,後來膽子大了,才慢慢不怕了。”
他說得自然,語氣裡帶著點自嘲,卻沒有提及昨夜急診室那一夜的事,那是另一個“他”才會提起的記憶。
沈涵站在廚房門口,聽著,手指仍攥著那條燒焦一角的舊圍裙。
她看著丈夫低頭盛粥時微微駝的背,看著他左手無名指上那道被鍋鏟燙傷的舊疤,
看著他把糖罐誤當成鹽罐拿了兩次……
她忽然走過去,從背後抱住他。
陳澤嚇了一跳,手一抖,勺子掉進鍋裡,濺起一小片米湯。
“乾嘛突然……”他窘迫地想掙開,“孩子們看著呢!”
“我知道你是真的。”沈涵把臉貼在他背上,聲音悶悶的,
“因為真正的陳澤,從來不會記得家裡有多少罐糖。”
屋裡靜了一瞬,然後,陳無慮笑了,笑聲清亮,
“爸,那你記得我的生日是幾號嗎?”
陳澤一僵,額頭冒汗,“這、這不是年年都過嘛……”
“六月十七。”陳無慮笑著替他解圍,
“你第一次記錯是在我十二歲,送了我一雙籃球鞋,可我最討厭籃球。”
“第二次是你升職那年,你出差,寄了份快遞回來,裡麵是份保險合同。”陳無憂接話。
“第三次……”沈涵輕聲說,“是我們結婚紀念日,你給我發了條公司群發的節日祝福。”
一家人笑作一團。
笑聲穿透窗欞,飛向遠山。
而那枚遺落雪中的銅鈴掛件,忽然輕輕顫了一下。
不是風動,是它自己在震。
緊接著,一道極淡、極柔的意識,如霧般自掛件中升起,
沒有形體,沒有聲音,隻有一縷執念的餘溫……
它不再想成為誰,它隻是……想回家。
於是它朝著老宅的方向,緩緩飄去,不爭不搶,
不言不語,像一片落葉歸根,像一聲遲來的晚安。
它穿過門檻,掠過客廳,停在那盞還亮著的夜燈旁,那是陳澤為怕黑的女兒整夜留的光。
它輕輕繞燈一圈,仿佛在道謝,又仿佛在告彆。
然後,它融入了牆上那張全家福的陰影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