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煥在錦江短暫停留兩日後便返回了江州。他並未急於直接向楊衛東求證，而是選擇了一個更為迂回且專業的途徑——拜訪江海省組織部部長李文華。
得益於此前共同處理靜海大廈爛尾工程的合作，兩人建立了不錯的私人友誼。
對於李煥的突然邀約，李文華起初以為他是為了某個特定乾部的調整來說情。
若真如此，隻要在原則範圍內，他並不介意賣李煥一個人情，畢竟既有舊誼，也需顧及李煥背後的楊衛東。
然而，李煥的來意出乎他的預料。寒暄過後，李煥並未提及任何具體人選，反而語氣凝重地詢問道：“李部長，我想向您谘詢一下，近一年來，在錦江市的人事調動方麵，是否存在一些……來自特定方麵的、不太尋常的‘招呼’或乾預？”
“你指的‘打招呼’是……？”李文華微微蹙眉，有些不解。官場之中，人情請托在所難免，他需要更明確的界定。
李煥斟酌著用詞：“我的意思是，是否存在一些明顯不符合常規晉升路徑，或是明顯有強大外力推動，以至於讓您都感到有些意外的錦江乾部任免情況？”
李文華聞言，臉上掠過一絲極難察覺的異樣。體製內的人情請托確實難以完全避免，但以他的身份，絕不可能向李煥透露任何具體信息。
他沉吟片刻，隻能儘量委婉說道：“乾部的選拔和任用，有一套嚴密、規範的組織程序和考察標準。任何重要崗位的變動，都必須經過嚴格的集體討論和民主決策，絕不是某個人能夠單獨左右的。這一點，請你務必相信組織的嚴肅性和公正性。”
這個回答在李煥意料之中，所以隻能索性挑明道“李部長，我完全理解並尊重組織原則。我想探討的是另一種可能性：是否存在這樣一個人，她對外聲稱自己能夠影響，甚至在一定程度上‘運作’錦江乃至更高層麵的人事安排？”
“這絕無可能！”李文華斷然否認，語氣不容置疑，“沒有任何個人能夠超越組織程序直接乾預乾部調動。即便是楊書記，也必須在組織框架和規定範圍內行使職權。”
“但我聽聞，錦江確實存在這樣一個女人，她不僅這樣宣稱，而且似乎‘成功’了幾次，確實有一部分乾部通過她的‘路子’獲得了升遷。”李煥索性把話挑明。
“錦江？具體是哪個乾部？”李文華追問，語氣帶著職業性的審慎。他主管全省乾部工作，重要人事任免都需經手，並不記得近期有來自特殊渠道的招呼涉及錦江。
“比如去年上半年，錦江市財政局副局長調任商務局局長那一例。”李煥舉出具體案例。
“就我掌握的情況和流程來看，這次調動並未接到任何超出常規的‘招呼’。”李文華回憶了一下，肯定地說，“這屬於正常的工作需要和乾部交流任用。該同誌無論是工作能力、業務素質還是個人作風，都符合任職要求，程序上完全合規。”
這下李煥真的困惑了。李文華的說法與林增之前透露的信息截然不同。按照林增的意思，這位副局長的升遷完全是梁夢運作的結果。
“那麼，有沒有可能，這類乾部的任免，有時會繞過您這一關呢？”李煥換了個角度試探。
“這更不可能。”李文華微微搖頭，語氣平和卻篤定，“錦江市所有的省管乾部，其任免都必須經過組織部的嚴格審核，由我簽字確認後，再提交常委會集體討論決定。不存在任何繞過組織部門程序的特殊通道。”
兩種說法差異巨大，必然有一方不夠真實。李煥迅速判斷，李文華沒有欺騙自己的動機和必要。那麼問題隻能出在林增，或者更準確地說，是出在那個梁夢身上。
李文華是何等人物，結合李煥的追問和官場生態，心中已然勾勒出了一種可能性。他身體微微前傾，聲音壓低了些，帶著分析的口吻：
“當然，存在一種可能。那就是此人極其善於捕捉和利用信息。她或許通過某些非正常渠道，提前獲知了某些乾部本就符合條件、即將進入組織視野，或者已然在考察序列之內。然後，她主動接觸這些乾部或其關聯方，以‘幫忙運作’為名進行接洽。”
“在當前環境下，麵對晉升機會，很少有人能完全抵擋這種‘助力’的誘惑，願意付出一些代價去‘爭取’也情有可原。由於事情本身就在組織程序的正常軌道上運行，最終當事人果然得到提拔，這就讓她成功地製造了‘能量巨大、能夠左右人事’的假象。”
這番分析如同利劍，瞬間刺穿了籠罩在李煥心頭的迷霧。
“我明白了！”李煥恍然大悟，“這也完美解釋了她為何敢於承諾‘辦不成全額退款’。這不僅避免了後續糾紛，反而塑造了一種‘講信譽’、‘背景深厚但行事有分寸’的神秘形象，使得她的謊言更難被戳穿，甚至讓一些人更加深信不疑。這是一種極其高明且狡猾的心理操控和信息套利！”
一切都豁然開朗！
梁夢根本不是什麼手眼通天的神秘人物，她隻是一個深諳官場心理和信息價值的投機者，巧妙地利用了體製內的信息壁壘和部分乾部急於求進的心態，精心編織了一個看似無懈可擊的騙局。其膽大與老練，竟將錦江不少官員玩弄於股掌之中。
“是啊，”李文華語重心長地歎息一聲，“我們有些乾部太過心浮氣躁，總想著走捷徑，三年不提拔就坐不住了。這種心態，恰恰為這些信息掮客提供了生存的土壤。一旦這種風氣蔓延開來，勢必會汙染政治生態，讓踏實乾事的乾部寒心，也讓投機鑽營者有機可乘。”
“李部長，太感謝您了！您真是幫我解開了最大的疑惑。”李煥由衷感謝，心中已有定計。
“不，該我謝謝你。”李文華神色轉為嚴肅，“此人能編織如此大的網絡，必然離不開內部的配合。這些敏感的人事信息是如何泄露出去的，我必須回去嚴查。”
“李部長，關於內部調查，能否請您暫緩幾日，容我一些時間？”李煥考慮到此事可能牽涉更廣，覺得有必要先與楊衛東溝通。
“可以，那就等年後吧。”李文華理解地點點頭，“讓大家先過個安穩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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