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半棠走了大概十幾步,看到一個門口掛著塊歪斜木牌,上麵用炭筆寫著“有空鋪”的屋子。
門敞著,裡麵點著盞小油燈,一個頭發花白、係著圍裙的老婦人正在收拾幾張矮桌。
狐半棠站在門口,敲了敲敞開的門板。“您好,請問還有鋪位嗎?”
老婦人抬起頭,眯著眼看了看她。“一個人?住幾天?”
“先住兩天。”狐半棠說。
“靠門邊有個上鋪,一晚上半個角子。被褥自己管,屋裡不準生火,用水去巷子中間公用的井。先付錢。”老婦人說話乾脆利落,伸出手。
狐半棠從懷裡摸出一個霍克給的角子,老婦人接過去,從腰間解下個小皮袋,倒出幾個更小的金屬圓片,數了兩個找給她,又指了指屋裡牆角一個靠著窄梯子的雙層木架
“就那個上鋪。早上辰時前離開,晚上戌時後可以回來。彆帶生人,丟了東西自己負責。”
鋪位極其簡陋,就是幾塊木板搭在架子上,鋪著薄薄的、看不清原本顏色的墊子,有一股陳舊的黴味和汗味。
上鋪離低矮的屋頂很近,坐起來會撞到頭,但狐半棠沒有任何挑剔。
狐半棠爬上去,把自己的小包袱放在床頭,和衣躺了下來。身下的木板很硬,但比起海上漂浮的木筏,比起隨時可能被蟲蛀空沉沒的絕望,這已是安穩的棲身之所。
周圍很吵,隔壁的咳嗽聲、小孩的哭鬨聲、遠處碼頭的隱約聲響、同屋其他住客的鼾聲和夢囈……但她卻感到一種奇異的平靜。
自己活著,有了一份能糊口的工作,有了一個能躺下的地方。儘管前路依然未知,但至少,她踏出了第一步。
第二天一早,碼頭鐘聲剛響第一遍,狐半棠就醒了。
她爬下鋪位,用屋裡一個公用的破陶盆接了點兒冷水,簡單擦了把臉,整理了一下衣服和頭發,就匆匆趕往倉庫。
清晨的碼頭空氣清冷,帶著海水的鹹腥。許多工人都已經開始忙碌,早點攤子冒著騰騰熱氣。
狐半棠到倉庫時,老約翰還沒來,她就在門口等著,看著碼頭漸漸蘇醒。
大約鐘響第二遍過了一半,老約翰才背著手,慢悠悠地踱過來,看到她已經等在門口,從鼻子裡哼了一聲,算是打過招呼,掏出鑰匙打開了倉庫大門。
一天的活計開始了。
老約翰丟給了狐半棠一疊新的貨單和對應的貨物位置,讓她去核對庫存。
比起昨天的測試,今天的活更雜,需要狐半棠在巨大的倉庫裡來回走動,爬上爬下查看高處的貨箱,清點各種零碎物品。
她話不多,隻是仔細地核對,不清楚的地方會主動問老約翰,得到往往是簡短甚至不耐煩的回答,但她都默默記下。
中午,果然有個半大少年拎著個大木桶送來午飯。一大桶混雜著土豆、豆子、少許鹹肉塊和菜葉的燉菜,還有一筐黑麵包。
味道很非常的一般但分量足,熱乎乎的,老約翰和她,還有另外兩個上午來搬貨的臨時工,就圍著木桶,各自拿了自己的碗勺盛著吃。
吃飯時沒什麼話,大家都餓了,埋頭吃自己的。
下午繼續清點。狐半棠發現老約翰的賬本雖然看起來亂,但他心裡其實門兒清,任何一點小出入都逃不過他的眼睛。
所以狐半棠也更加小心,反複核對。到了傍晚收工時,她將整理好的清單交給老約翰。
老約翰快速翻閱著,手指在幾個數字上點了點,沒說什麼,揮揮手讓她走了。
就這樣,日子一天天過去。
狐半棠逐漸熟悉了倉庫的貨物分類、碼放規律,和老約翰那套獨特的記賬符號。
她手腳麻利,記性不錯,出錯極少。老約翰雖然依舊沒什麼好臉色,但吩咐她做事時,挑剔的話少了些。
那兩個偶爾來幫忙搬運的臨時工,一個叫大礁,一個叫阿豚,都是碼頭上的老力工,性格憨直,看她一個姑娘家乾活認真,不嬌氣,有時搬重物也會順手幫一把,會跟她聊幾句碼頭的閒話,告訴她哪家飯鋪的湯餅實在,哪條街晚上不太平。
工錢每天結算,兩個角子。
狐半棠留下一個角子作為第二天的飯錢和可能的開銷,另一個角子攢起來,畢竟她現在缺錢得存錢!
住宿依舊在海螺巷那個簡陋的鋪位,狐半棠用自己的舊衣服簡單擦了擦床板,問房東老婦人買了條最便宜的舊薄毯,總算晚上能暖和點。
幾天後的一個下午,老約翰讓她去碼頭三號泊位,接收一批從內河來的新貨——十幾桶桐油和幾大捆苧麻。
對方交貨的是個滿臉精明的小管事,遞過來的貨單寫得密密麻麻,有些地方含糊不清。
狐半棠對照著貨單,一桶一桶檢查桐油的封口和重量,一捆一捆清點苧麻的紮數和品質。
“哎,姑娘,差不多就行了,都是老主顧了,錯不了。”那小管事看她查得仔細,有點不耐煩地催促。
狐半棠沒停手,繼續檢查。果然,她發現有兩桶桐油的重量明顯偏輕,封口也有細微的撬動痕跡。而苧麻捆裡,有一捆中間夾雜了不少短碎劣質的麻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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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半棠指著這些問題,平靜地對那小管事說:“這兩桶油重量不對,封口被動過。”
“這捆麻裡麵摻了次品。要扣減分量和計價,不然我不能簽收。”
小管事的臉色一下子變了,先是強辯,見狐半棠拿著貨單和秤,說得清楚明白,絲毫不讓,又試圖套近乎說好話。
狐半棠隻是搖頭,堅持要按實際數量品質接收。
正爭執間,老約翰大概是等久了,晃晃悠悠地走了過來。“吵吵什麼?”
狐半棠簡單說明了情況。老約翰眯著眼,看了看那兩桶油和那捆麻,又看了看貨單,臉色沉了下來。
他盯著那小管事,慢條斯理地說:“王管事,咱們打交道也不是一回兩回了。”
“以前糊弄我那老眼昏花也就罷了,現在我這新來的小記賬的眼睛可尖。”
“你說,這事兒是你們東家知道呢,還是你自己想賺點外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