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隆慶六年了,朱載坖早已不再是‘吳下阿蒙’,瞬間就明悟了父皇的用意。
“解釋權在東廠,在錦衣衛,在皇帝,亦或說……在朝廷需要。”
“這是迫不得已的做法,如有的選,哪怕有丁點辦法,也最好不要走這一步。”朱厚熜歎了口氣,說道,“其實,從有錢人身上找補,也是要付出代價的。”
朱載坖頹然一歎,沮喪道:“唉……還是沒辦法解決朝廷的財政問題啊。”
朱厚熜含笑道:“眼光放長遠些,如此雖然短期收不到繼承者稅,甚至一代人都收不到,可也正是因為如此,其阻力才會大大降低。”
“如此一來,後繼之君便有法可依了,我大明以孝治國,屆時後繼之君隻要來上一句‘祖宗家法不可輕改’,又有幾人敢公開反對?活著的皇帝罵了也就罵了,死了的皇帝……誰敢罵一個試試?”
“前人栽樹,後人乘涼……父皇我能做出這一番功績,勤奮隻是一小方麵,更多是列祖列宗的提前布局、鋪墊,時下,你能給這一番豐功偉績畫上一個圓滿的句號,則是父皇給你鋪的路……”
朱厚熜輕輕說道:“父傳子,子傳孫……表麵看傳承的皇位,實際上,大明得以有今日,全靠一代又一代的政治遺產之積累。”
“父皇教誨的是,兒臣謹記。”朱載坖深以為然地點點頭,隨即又道,“可眼前的難關咋個辦啊?”
朱厚熜歎息道:“態度端正,有責任心,勤於政務……這些都是你的長處,可你啊,這承壓能力還是太弱了。”
朱載坖十分有十二分的不服,苦悶道:“可是父皇,大明之財政債務,兒臣……恕兒臣鬥膽,誰能比我慘,誰敢比我慘啊?”
“……”
這倒是實情,自打大明朝廷還清了債務,李青就有些‘飄’了,尤其到了嘉靖朝……這數十年的放飛自我,時下的財政窟窿,比永樂一朝還要大,大的多。
原以為永樂皇帝就夠能造的了,卻不想,還有高手……
“父皇,兒子接手時,朝廷就是一屁股外債,這些年下來,赤字非但沒有減少,反而逐年壘高,兒子身為大明皇帝,您說……兒子怎能不愁?”
“……”
這一刻,朱厚熜是真的無言以對。
堂兄雖沒個正形,可卻給他留了相當豐厚的家底兒,足足大幾千萬兩白銀。
自己奮鬥大半生,可謂是兢兢業業,如履薄冰,然,結果卻是越努力,越窮……
找誰說理去?
自然是找李青!
“不必過於憂慮,至少,隨著李家人的到來,再撐個兩三年絕無任何問題。此外,李青近些年不會再離開大明了,朝廷財政赤字的問題,他也清楚了解……相信父皇,李青絕不會袖手旁觀。”
朱厚熜隻能堅定兒子的信念,“李青要真是顧頭不顧腚,就不會肢解李家了!”
頓了頓,“早在許多年前,李青就曾說過,未來海上戰爭必然爆發,戰爭結束之後,大明的財政問題,就會得到根本性的解決!”
“父皇,這話您信嗎?”
“嗬嗬……信也不信,不信也信。”朱厚熜悠然感慨,“兩百年了,兩百年的國祚,十一位的帝王……強如漢,盛如唐,立國兩百年之後,又是個什麼樣子?”
“皇帝萬萬歲,江山萬萬年,曆朝曆代都這麼說,可也都清楚這隻是口號……”
朱厚熜溫和道:“正如今日之大明,難道不夠匪夷所思?”
這次,換朱載坖無言以對了。
“召陸炳回京吧,削弱南直隸稅權之事,基本塵埃落定,餘下的張居正可以應付,還有,戚繼光的抗倭兵編入水師之事,也不要再拖了,抓緊時間一並辦了。”
朱厚熜籲了口氣,強笑道,“財政赤字不假,可國帑並非拿不出錢糧,至少眼下沒問題。”
朱載坖默默點頭:“對了父皇,海瑞也上疏了,稱朝廷之前的撥付的款項已告罄,請求朝廷再撥一些錢糧。”
“不是由南直隸出嗎?”
“南直隸……不管了,海瑞的奏疏就是南直隸那邊轉呈進京的。”
“不管?”朱厚熜皺了皺眉,“稅權削弱了不假,可朝廷不也給補償了嘛?”
朱載坖紅著臉道:“補償……朝廷還沒給。”
“……海瑞要多少?”
“寶鈔十萬貫,銀一萬七千兩,糧食八千石。”朱載坖道,“據海瑞說,這些款項能支撐到整個工程結束。”
“才這點兒錢糧……”朱厚熜好笑,隨即又是一怔,“才這點錢糧?”
朱載坖點點頭,遲疑道:“兒臣也覺過於少了,會不會是海瑞為了彰顯自己體諒朝廷……”
“哎?不會!”朱厚熜斷然道,“海瑞要是這樣的人,就不會有淳安民亂,被檻送京師之後,也不會存以死明誌之心,還有之後的田畝清丈……如我所料不差,海瑞當是又乾起了老本行。”
“老本行?”
“魚肉鄉紳!”
朱載坖一怔,疑慮消去,卻又開始為海瑞擔憂起來,歎道:“過剛易折啊,海瑞如此做事,定會被人所不容,要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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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你咋就這麼矯情呢?”朱厚熜氣鬱。
矯情如他,都看不過眼了。
“海瑞有私心,你有疑慮,海瑞沒私心,你還疑慮……要不要這麼擰巴?”
“兒臣……兒臣隻是不想忠臣難做。”
“嗬,不讓海瑞難做,讓你難做?難做的事你做的了嗎?”
“我……”
這話著實傷人,讓朱載坖無地自容的同時,又滿心頹喪,“父皇,兒臣能不能……”
“你要說什麼?”朱厚熜眯起眼,目光灼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