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載坖突然覺得自己就像一個被蒙在鼓裡的小醜。
同時,也不免心虛。
李寶為何突然進京,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將心比心,前有千萬之巨的銀券結算,後又有帶強迫性質的招商引資,換作是他,定然也是心頭惱火。
可他又能如何?
一文錢難倒英雄漢,換之皇帝,亦是如此。
貿然對大明富紳下手,造成的惡劣影響之大,朝廷也不能承受,李家卻不同,一是太有錢了,二是李青也不允許李家擺爛。
當然,朱載坖不是不怕惹惱了李青,這不是……山高李青遠嘛。
“咳咳……父皇說的是。”朱載坖清了清嗓子,一臉關心道,“可是張居正依仗欽差身份為難愛卿了?”
李寶:“……”
就是不知,此刻正惶恐不安的張居正,聽到這話會作何感想?
“回太上皇,皇上,李家沒有太大的困難,張大學士也未為難李家,臣此番來京,隻是代家父李茂上奏。”
李寶既大方,又得體,“家父是時任永青侯,既食君祿,自當為君分憂,太上皇,皇上皆是千古聖君,家父亦深知此番上奏多半是畫蛇添足,可為臣者,豈能有言不言?”
朱載坖暗暗鬆了口氣,輕輕笑道:“愛卿太過謙虛了。”
頓了頓,“不知愛卿所奏何事?”
本來他是想提前把把關的,怎奈,李寶卻非要見太上皇,朱載坖對李家自知理虧,且也有自知之明——自己提前知道了,也還是要來詢問父皇。
故才爽快的同意了李寶的請求,直接帶他來了大高玄殿。
李寶深吸一口氣,道:“臣此番來,是為大明財政問題!”
朱厚熜怔了下,微微眯起眼。
朱載坖神色陰沉了下來——好大的口氣!
“慢慢說,不著急。”朱厚熜神色淡然,前三個字是說與李寶聽的,後三個字是說與兒子聽的。
李寶拱了拱手,道:“如此,臣就鬥膽了。”
朱載坖:“……”
朱厚熜則是鼓勵道:“卿可暢所欲言,對與不對皆無罪,亦不要擔心犯忌諱什麼的,有言隻管直言!”
“臣遵旨!”
李寶暗暗鬆了口氣——果然,還是與太上皇談話輕鬆。
“臣鬥膽以為,理論上來說,大明到了嘉靖朝就已然是極限了,幾乎不可能再更進一步,甚至可以說……嘉靖一朝之後,大明就要從巔峰滑落了。”
“愛卿可真敢說啊!”朱載坖心頭鬱憤。
朱厚熜卻依舊是穩如泰山,竟還深以為然地點點頭,道:“早在許多年前,朕與李青就預料到了,一直在尋找解法……”
“經過不斷的複盤、探究,也找到了解法,想來你此次進京,就是為了豐富這個解法,可對?”
李寶也是一怔。
朱厚熜何等人也,僅從李寶刹那的微表情,便已洞悉一切,不過也沒生氣,隻是道:
“經濟一道,朕的確涉獵不深,可政治一道,朕又豈敢不知?”
“一切的矛盾皆來自一個問題——分贓不均。”
“南富北貧是分贓不均,民富國窮是分贓不均,反之亦然;此外,還有土地兼並,階級固化,導致強者愈強,弱者愈弱,這都是分贓不均……”
“縱觀曆史,隻要出現分贓不均的情況,必然會往分贓均衡的方向發展,這個與皇帝、朝廷、時代下的英雄,沒有根本性的聯係,也不以這些人的意誌而轉移。”
朱厚熜悠然道,“這也是為何王朝會更迭,王朝更迭之後的前期,總會出現欣欣向榮之氣象的主要原因,大明立國已兩百年,何以愈發強盛,沒有曆朝重蹈覆轍?
究其根本,就是我大明曆代皇帝,一直在主動去往分贓均衡的方向上發展,而不是被動的被時代的大手推著走;
比如這些年朝廷大肆花費的普及教育,其本質,也是為了促進階級的流動性,提前為王朝注入新的活力……”
朱厚熜一口氣說了許多……
句句直擊核心!
李寶突然發現方才自己的謙虛,竟是事實。
朱載坖想說什麼,卻又不好開口,憋的那叫一個相當難受。
“正是因為朝廷如此花費,才有這樣的大明盛世,同時,也正是為了這樣的盛世,才導致朝廷財政陷入枯竭……這是個兩難的問題。”
朱厚熜歎道,“唯一的解法,就是讓財富先集中,再分配。”
頓了頓,“李寶,你可是為此而來?”
李寶心悅誠服的道:“聖明無過太上皇。”
本想再順帶恭維一下皇帝,卻見皇帝雙眉緊皺,目無聚焦,顯然還沉浸在剛才太上皇的話語中,李寶遂放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