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微微笑了。
海瑞也笑了,隻是笑容之下,卻也透著幾分憂慮之色。
“你在擔心昔年淳安之事再現?”
“這個可能性不小啊。”海瑞深深一歎,“以前我不覺得這樣做有什麼不好,就連昔日世宗皇帝為我講述過深層利害之後,我也隻是覺得隻要謹慎一些、克製一些便好了,可現在……我想的又多了。”
李青抿了口茶:“說說看。”
海瑞沉默片刻,歎息道:“從古至今都是如此便對嗎?同理,從古至今都是如此便錯嗎?”
“當初的淳安縣,之後的鬆江府……百姓是樸素的,是樸實的,也是無畏的……”海瑞苦澀道,“沒辦法毫無顧忌啊。”
李青溫和道:“你是怕全盤否定的情況出現,對吧?”
海瑞點頭:“近兩年海瑞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卻始終找不出妥善的解法,古往今來,曆朝曆代……這個世界,從來都是由極少數聰明人和大多數平庸人共同組成的……百姓從來很弱,百姓從來很強……”
海瑞怔然道:“要是大明如曆代王朝那般,經曆兩百年之後日薄西山,海瑞不會有絲毫顧慮,更不會有絲毫猶豫,可大明不是啊,亂世需用重典,盛世……海瑞又怎敢肆無忌憚?”
李青輕笑道:“如果大明真的日薄西山,你海瑞還有權力用重典嗎?”
“倒也是……”海瑞苦笑點頭。
“曆史一次次證明,每當需要用重典的時候,往往用不出重典,即便真用出來了,也隻會加速死亡。”
李青說道,“重典如猛藥,要底子夠硬才行,一個病入膏肓的人,一劑猛藥跟一劑毒藥沒有任何區彆。”
海瑞沉默。
“您有把握嗎?”
“沒有!”李青直言不諱,“如此遼闊的疆域,如此廣袤的人口,就沒有把握一說!”
海瑞黯然。
李青說道:“當初楊慎也有你這樣的擔憂,而且他比你更悲觀,當然了,你們的擔憂不無道理,可同樣的,你們也陷入了一個誤區。”
海瑞神色一動:“還請侯爺明言。”
“大明憑什麼就你一個海瑞?”李青說,“許多人隻是沒有機會罷了,一個私鹽販子,一個打漁人,一個放牛娃,沒起勢之前,誰能想到他們會攪動那麼大的風雲?反之,要是前朝沒那麼爛,這三人的人生又會是怎樣的呢?”
海瑞不說話。
“私鹽販子可能會被抓起來坐牢,打漁人可能會失足墜河,放牛娃……”
“咳咳!!”海瑞用力咳嗽了兩下。
李青咂咂嘴,還是決定給老朱一些麵子,於是道:“放牛娃可能連媳婦都娶不上!”
海瑞:“?”
夠給麵子了好吧?至少沒有牢獄之災,也無性命之憂……李青清了清嗓子,說道:
“你海瑞要是連飯都吃不上,又哪裡能讀書認字,能參加科舉,能做官,能走到今日這一步?”
“再看如今的大明,高產作物的引進,農肥的改良,工商業的發達……不說百姓過的有多好,最起碼在極大程度上,保障了最基礎的生存問題。”
“此外,還有簡化字的普及,學塾的廣建,書籍的價格大幅度下降……”
李青說道:“越來越多的人,擁有越來越多的機會,自然會湧出越來越多的人才,不是嗎?”
海瑞深吸一口氣,道:“是這個道理,其實海瑞也明白……”
“既然明白,就心無旁騖地去做!”李青說道,“一邊患得患失,一邊誠惶誠恐,如何能把事做好?”
海瑞苦笑點頭,歎道:“都說海瑞激進,相較侯爺,海瑞還是太保守了。”
李青啞然:“就當你是誇我了。”
海瑞:“……”
“好啦,你也彆有太大壓力,真就是效果不理想……退一萬步說,你海瑞一人也掀不起滔天巨浪!”李青笑著說,“你我激進,百姓卻不是這樣,京中更不乏墨守成規之人,一旦苗頭大不對勁,會有大把人站出來踩刹車的,不要總是以己度人,樂觀一點嘛。又不是真要全盤顛覆,隻是鞭策一下曆史進程罷了。”
“唉,也隻能如此了。”海瑞輕輕一歎,憧憬道,“希望一切如侯爺所言、侯爺所想,大明繼農業、工商業之後,大明在製度上,也能站在曆史之最的高度。”
李青微笑道:“皇帝會密切關注這裡,以張居正對你的了解,想來也不會放鬆對你的關注,他們站的位置更高,看得也比你透徹一些,你隻管大膽乾,他們會替你把控風險!”
海瑞默默點頭,轉而問:“侯爺這次西行,具體……大概要多少時間?”
“我不都說了嘛,少則七八年,多則十幾年。”李青語氣無奈,“西方諸國也處在大變革中,變數太大了……我說的十幾年,也隻是暫時告一段落,而不是完美落幕。”
“就再精確一點吧!”海瑞堅持。
李青愕然,揶揄道:“海剛峰怎麼剛不起來了?”
海瑞苦歎道:“海瑞可沒有侯爺這般強大的內心,我是……怕兜不住啊。”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好吧!”
李青沉吟片刻,說道,“十年!”
“十年?”
“十年!”李青給予肯定,“就算到時候沒辦法告一段落,我也會提前部署好,從西方趕回來。這下,你總該放心了吧?”
海瑞鬆了口氣,點點頭說:“十年這個期限,侯爺定的極好,今海瑞已花甲之年,即便十年之後還在,怕也不能再為國為民了,就十年?”
“我從不瞎許諾,說到從來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