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的天,冷得早。
十一月剛過半,塞外的寒風已經翻過燕山,撲進薊縣城裡。
風吹過街巷,卷起地上枯黃的落葉,打著旋兒往人身上撲。
屋簷下掛著的冰棱子,在午後的陽光下閃著冷硬的光,像一柄柄倒懸的短劍。
韓星河一行人進城時,守門的士兵多看了幾眼——主要是看呂布。
那匹赤兔馬太紮眼了,通體火紅,站在灰撲撲的城門洞裡,像一簇燒著的火。
馬背上的人雖然衣衫破舊,胡子拉碴,但那雙眼睛掃過來時,士兵們下意識地挺直了腰板。
幽州牧上官硯親自在府衙門口等著。
他是個四十出頭的中年人,穿著深青色的官袍,外罩一件皮毛坎肩,臉被北方的風吹得有些粗糙,但眼睛很亮。
看見韓星河下馬,他快步迎上來,抱拳行禮:“韓老大。”
聲音不高,但透著熟稔。
二十年前黃巾起義時,上官硯還是個不起眼的小軍官,在冀州打過幾場仗,和韓星河有過幾麵之緣。
後來天下大亂,他先後支持過董卓,袁紹,又不知道怎麼爬到幽州牧的位置。
韓星河還禮:“上官兄。”
上官硯的目光轉向呂布,臉上露出複雜的表情——有驚訝,有感慨,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愧疚。
“奉先兄……抱歉。”
呂布愣了一下,聲音有些啞:“不必道歉。是我……低估了張燕。”
他說得很平靜,但握韁繩的手,指節發白。
上官硯直起身,歎了口氣:“進府說吧。外麵冷。”
府衙裡燒著炭盆,銅盆裡炭火通紅,驅散了從門縫鑽進來的寒氣。
幾人分賓主落座,親衛端上熱茶。
茶是北地常見的粗茶,煮得濃,味道澀,但喝下去渾身暖。
上官硯捧著茶碗,沒急著喝。
他看了看韓星河,又看看呂布,猶豫了一下,才開口:“韓老大怕是還不知道吧?”
“什麼?”
“司馬家……”上官硯頓了頓,“投靠了張燕。”
韓星河端著茶碗的手停在半空。他抬眼:“哪個司馬家?”
“司馬懿。”上官硯吐出這個名字,聲音壓得很低。
“一個月前,他帶著族中子弟出山,入了張燕幕府。張燕拜他為軍師,言聽計從。現在黑山軍上下,都稱他‘司馬先生’。”
茶碗被重重頓在桌上。
茶水濺出來,在桌上洇開一小片暗色的水漬。
“草。”韓星河從牙縫裡擠出一個字,“還真是臭老鼠湊一鍋。”
他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
腦子裡飛快地過——司馬懿,河內司馬氏,曆史上那個篡了曹魏江山的司馬宣王。
這人出山不找曹操,不找袁紹,偏偏找上張燕……為什麼?
“張燕給了他什麼條件?”韓星河睜開眼。
“不清楚。”上官硯搖頭。
廳裡靜下來,隻有炭火劈啪的輕響。
窗外天色漸暗,北風呼嘯著卷過庭院,吹得窗欞嘎吱作響。
呂布一直沉默著,捧著茶碗,眼睛盯著碗裡渾濁的茶湯,像在出神。
直到韓星河起身告辭,他才跟著站起來。
眾人安住一晚。
次日臨彆時,上官硯拉住韓星河的衣袖,聲音壓得很低。
“韓老大,北邊……不太平。鮮卑那邊最近動作頻繁,好像在和什麼外人接觸,你若是要去,小心些。”
韓星河看了他一眼,點頭:“謝了。”
馬蹄聲再次響起,踏著暮色出了薊縣,向北而去。
鮮卑的地界,和幽州完全是兩個世界。
沒有城牆,沒有房屋,隻有一望無際的草原。深秋的草已經枯黃,在風中伏倒又揚起,像一片金色的海浪。
遠處有山巒的輪廓,山頂已經積了雪,白皚皚的,在灰藍色的天空下格外刺眼。
韓星河一行剛過界碑,就被圍了。
不是偷襲,是明晃晃的圍——四麵八方湧出騎兵,黑壓壓的一片,至少有五千騎。
馬是草原馬,個頭不大,但耐力極好,跑起來像一陣風。
騎兵們穿著皮襖,戴著毛茸茸的帽子,手裡拿著彎刀或長矛,臉上塗著防凍的油脂,在夕陽下泛著油光。
他們不說話,隻是圍著,馬匹緩緩轉圈,形成一個巨大的包圍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