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瘦弱的背影,在顧知遠的視野裡越來越小,最後彙入放學的人潮,再也分辨不出。
可他卻像是被釘在了窗前,動彈不得。
周芸的日記,那些密密麻麻、寫滿了掙紮和痛苦的字跡,像是電影畫麵一樣,一幀一幀地在他腦海裡回放。
“好想撕開這層皮,讓所有人看看裡麵到底是什麼樣。”
“他們都說我很好,可他們喜歡的是那個‘我’,不是我。”
“我為什麼要這麼累?我不想笑了,不想懂事了,我好累。”
當年,他以為那隻是一個優秀學生在巨大壓力下的情緒宣泄。他找她談過話,用各種大道理,用自己的人生經驗,勸她要放寬心,要看到未來的美好。
他告訴她,隻要熬過高考,一切都會好起來。
結果呢?
她沒有等到高考。
在距離高考隻有一個月的時候,她從教學樓的頂樓,一躍而下。
那一天,他就在樓下。他親眼看到了那一幕。
那個總是穿著乾淨校服,臉上總是帶著溫和微笑的女孩,像一片凋零的葉子,在他麵前,結束了自己年輕的生命。
這件事,成了他心裡永遠無法愈合的傷疤。是他放棄國外頂尖教職,選擇回到國內,來到這所高中當一個普通老師的根本原因。
他以為,他能彌補當年的遺憾。他以為,他能更早地發現問題,能用更有效的方式,去引導那些和他當年一樣,被困在“優秀”枷鎖裡的孩子們。
可現在,宋清音的出現,像是一麵鏡子,清晰地照出了他當年的無能和現在的無力。
一樣的優秀,一樣的完美,一樣的……在用自己的方式,發出無聲的呐喊。
不,甚至比周芸更極端,更危險。
周芸的痛苦是內耗的,是寫在日記裡的。而宋清音,她把這種痛苦和反叛,變成了主動的、極具攻擊性的挑釁。
她在試探,在衝撞,在用一種近乎自毀的方式,去衝撞她周圍的一切規則。
包括他這個老師。
顧知遠的心臟一陣緊縮,連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
他不能讓那樣的事情再發生一次。
絕對不能。
他猛地轉身,快步走回辦公桌前,拉開抽屜,拿出手機,指尖飛快地在屏幕上滑動,找到了一個號碼。
“喂,老張,是我,顧知遠。”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爽朗的聲音:“喲,稀客啊!顧大教授,怎麼想起給我打電話了?不是說好了安心當你的教書匠,不問江湖事了嗎?”
打電話的人叫張啟,是顧知遠大學時的同學,現在是一名專業的心理谘詢師,在國內這個領域小有名氣。
“我遇到個學生,情況有點特殊。”顧知遠沒心情跟他開玩笑,聲音沉重。
電話那頭的張啟立刻收起了玩笑的語氣,變得嚴肅起來:“怎麼了?很嚴重?”
“和我以前跟你說過的,周芸的情況,很像。”顧知遠靠在椅背上,閉上了眼睛,“甚至……更複雜。”
“雙麵性?”張啟立刻抓住了重點。
“對。”顧知遠把最近發生的事情,隱去了那些過於曖昧和出格的細節,儘可能客觀地描述了一遍。從雨夜的偶遇,到今天的辦公室對峙。
“白天是所有人都稱讚的完美優等生,年級第一,溫和有禮。但私底下,抽煙、去酒吧、穿著打扮完全是另一個人。而且……她有很強的攻擊性,邏輯思維能力極強,我所有作為老師的說教,都被她用一種……一種我無法反駁的邏輯給擋了回來。”
“她指責我‘越界’。”顧知遠說出這三個字的時候,聲音裡帶著一股自己都沒察覺到的煩躁。
電話那頭沉默了很久。
“知遠,”張啟的聲音變得前所未有的凝重,“你這次,可能真的遇到硬茬了。”
“什麼意思?”
“從你的描述來看,這個女孩,她不是簡單的青春期叛逆。她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甚至很享受這種‘扮演’和‘失控’帶來的刺激感。你用老師的權威去壓製她,或者用長輩的關懷去‘拯救’她,這兩種方式,對她來說,都是一種冒犯。”
“冒犯?”顧知遠皺起眉。
“對。因為在她看來,你和那些隻看重她‘完美’一麵的其他人,沒有本質區彆。你隻是想把她‘不完美’的那一麵給修正掉,讓她變回你認知裡的‘好學生’。這本身,就是一種否定。”張啟解釋道,“她對你的挑釁,更像是一種測試。她在測試你的底線,也在看你,到底能接納她到什麼程度。”
顧知遠感覺自己的腦袋“嗡”的一聲。
接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