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日子,宋四爺覺得自己好似嬰兒,對周圍的一切都能感知到,但是卻無能為力。
他的夫人每晚都會在他身側念叨最近的日子,好的,壞的,每晚伴著那個聲音入睡總感覺格外安心。
她說她現在其實挺好的,如果他能一直陪著她的話,那她會更好。
她還學會了繡花,給自己做了安神的荷包,他的每件衣袍的袖口上都多了一叢平安竹。
他的孩子好像真的長大了,他學會了用功,考取了功名。
他很喜歡自己為他編織的五彩繩,希望那繩子能一直保佑他平平安安的。
他聽說九回針法能夠救他,他就努力地去學,日日夜夜。
他還成親了,他的妻子也是個很好的孩子。
他的同伴慶安如同他的影子,從太陽升起的那一刻,再到夜晚天黑才離去,他一直陪伴在他的左右,為他歡喜為他憂。
......
記憶如同碎片一般慢慢將宋四爺空白的大腦逐漸填滿,讓他逐漸有了實感,他是真的醒過來了。
站在他麵前的少年讓他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小時候他也是這般,每當受了委屈就會抱著他哭,然後讓他替他報仇。陌生的是,少年好久沒有在他麵前哭了。
宋沛年哭過之後有些不好意思,左顧右盼的,然後埋下頭玩自己腰間的玉佩穗子。
宋四爺的大掌又附過來了,拍了拍宋沛年的肩膀,“謝謝年兒替爹施針。”
說到這,宋沛年又得意了,劍眉一揚,十分傲嬌地‘哼’了一聲。
語調七灣八拐。
抬頭看向宋四爺,宋沛年吸了吸鼻子又道,“我現在可是小三元。”
宋四爺聞言輕笑出聲,對著他比了一個大拇指,“真棒!”
宋沛年聽到這明晃晃的誇讚,又得意了,強壓著嘴角才沒有讓自己笑出聲,“當然了,也不看看我是誰。”
宋夫人笑著走了過來,手指點了點宋沛年的額頭,“你是誰,你是我的兒子。”
宋四爺接話道,“也是我的。”
宋夫人噗嗤一笑,“還是婉珺的相公。”
一直‘置身事外’的林婉珺聽到這話,臉上一瞬間便爬滿了紅暈。
宋夫人捂住嘴巴偷笑,這日子可真的太好了。
宋四爺清醒過來的第一件事便是親自寫信給太雍帝,一是謝聖恩,讓白院正從北到南來給他號脈,二是隱晦地傳達自己的身體已經康健了。
他既已清醒,那就由不得他退。
他也不想退,隻有永遠站在高位,才能保護妻兒家人
隻要一想到妻子和兒子那雙通紅的眼睛,宋四爺心裡就蔓延著無名火,他當年對劉家還是太仁慈了,想著同出江南,凡事都留了一線,哪想到最後竟然養虎為患。
上次劉家對宋沛年出手,應該是奔著要他命去的,既然如此,也不要怪他將其整根拔出來了。
除開劉家,還有京城的那幾家。
想到這,宋四爺將剛剛給太雍帝寫好的信給撕掉,重新提筆寫了一封,字裡行間又添了幾分真情。
京城對宋家虎視眈眈的不少,太雍帝將他們‘趕’到江南來,何嘗不是一種保護呢。
宋四爺又連寫了好幾封信出去,喚來慶安將其一一寄出去。
慶安昨天已經哭過了,不過今兒個見宋四爺和宋沛年兩父子其樂融融的畫麵,又忍不住偷偷哭了一場。
宋四爺溫聲道,“注意眼睛。”
慶安吸了吸鼻子,“爺,我會注意的,我隻是這兩天太高興了...”
說著就伸手去接信,在他那信之際,那信又被宋四爺緊緊捏在手裡,慶安抬眼望去,隻見麵前之人對他鄭重道,“多謝。”
多謝你這些日子常護我左右。
短短兩個字,慶安就知宋四爺想要表達的是什麼,眼淚不爭氣又流下來了,“爺你剛剛還讓我注意眼睛,現在又惹我哭。”
捏著袖子胡亂擦了擦眼淚,抽出宋四爺手中的信,慌慌張張就要離去。
宋四爺看著慶安的背影,剛剛冷凝的雙眼多了幾絲溫意。
宋四爺恢複清明之後,宋沛年是最高興的,誰都肉眼可見他身上的擔子放下去了,又恢複到以往那副‘娘見娘打,爹見爹踹’的模樣。
他已經三天沒有翻書了,連著三天都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起床後不是投壺就是組局子打馬吊。
大有一副擺爛躺平的架勢,誰來勸都不好使。
青竹院內。
宋沛年躺在搖椅上吃著在水井裡冰過的葡萄,仰著腦袋看天空中的白雲飄啊飄。
忍不住出聲感歎,“這才叫生活啊。”
一旁正在算賬的林婉珺聽到後隨即輕聲歎息,“唉。”
幾息過後見宋沛年一點反應都沒有,似是沒有聽到,又長長歎了一口氣,“唉。”
這下宋沛年總算是聽到了,他慢悠悠將他頭轉了過去,“怎麼了?”
林婉珺柳眉微蹙,麵上縷縷愁思,“沒,就是這賬也太難算了。”
伸出蔥節似的手指揉了揉太陽穴,“沒事的,我慢慢算就是了,一遍不行,我就算兩遍。”
宋沛年咽下嘴裡的葡萄,朝她伸出手,“算賬有啥難的,你拿給我看看。”
林婉珺眼睛一亮,立刻就將賬本遞出去了,“相公,你真好。”
用力咬住嘴唇,不讓自己笑出聲來。
宋沛年故作矜持地‘嗯’了一聲,來回翻了翻,不到一盞茶的時間就已經將賬給算好了,指著賬本道,“這兒,結餘五百七十二兩...”
一一點明賬本上要統計的賬,林婉珺卻沒有聽,而是直勾勾盯著宋沛年,最後還是宋沛年伸手在她麵前晃了晃,“你怎麼了?”
林婉珺握住宋沛年的手,十分真誠地看著宋沛年,“相公你好聰明,不像我...”
假意抽泣幾聲又道,“我每次算賬頭發都要掉好幾根,不像相公你一下子就算出來了,你、你以後可不可以一直幫我算賬。”
林婉珺渾身上下都透露出‘可憐兮兮’四個字,一雙水汪汪的眼睛,左邊寫上了‘乞’,右邊寫上了‘求’,形成了乞求二字。
見宋沛年想搖頭,林婉珺繼續道,“以往我在家時,沒有人教我這些,我都是自己摸索,可即便我下了苦功夫,可依舊不如我嫡妹有老師教,又有侯夫人手把手帶著...”
宋沛年聽到這一下子就被定住了,嘴巴幾張幾合,這才提著一口氣道,“行吧。”
不過還是小聲嘀咕了一句,“服了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