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暮鼓敲響,菩薩低垂的眼瞼抬起半分,露出覆蓋著半透明瞬膜的眼球——那層虹膜似的薄膜上,正倒映著每個信眾脖頸跳動的血脈。
鹿聞笙那手裡鏡麵投來的,如雨夜驚雷劈開屋頂,閃電青白的光,直直照進佛龕。
信眾們才看見,那些流淌的金漆原是密密麻麻的咒文,袈裟下擺隱約露出三趾獸足,而永遠含笑的唇角縫隙裡,正緩緩爬出一條生著人臉的百足蟲。
這哪裡是什麼莊嚴法相,分明是一座吃人噬人的肉菩薩!
香爐轟然炸開,檀灰裹著腥血潑濺在神龕上,當扭曲的百足蟲從菩薩唇縫鑽出時,老香客的拐杖哐當墜地,人群爆發出撕心裂肺的尖叫,供果滾落,燭台傾倒,青煙裡浮起密密麻麻的嬰兒臉。
“現在知道怕了?”秦霄反手削斷襲來的觸須,劍鋒擦著個彆香客的頭皮掠過,斬斷他發間蠕動的肉芽,“你們巴巴的湊上去換橫財時,怎麼不怕?”
那些香客嚇得癱軟,哆哆嗦嗦,說不出一句話。
廟堂響起琉璃碎裂聲,菩薩塑像的八寶冠簌簌剝落,翡翠珠裡的嬰靈爬出來,拖著臍帶在梁柱間亂竄。
傅向行甩出三枚銅錢,在空中化作金鎖捆住嬰靈,那些青黑的小東西竟發出老者般沙啞的慘叫。
“小心些!”
王衍之將小滿推向餘爍陽,地麵香灰無風自動,凝成無數灰白手臂抓向眾人腳踝,他作為鑄器閣的少閣主,寶貝自然不少,掏出靈筆淩空畫符,朱砂落在灰臂上燃起青焰,焦臭中混著線香氣味。
神像的琉璃瞳突然爆開,血符如暴雨傾瀉,於赫揚手拋出陣盤,金光結界撐開的瞬間,血符在光幕上灼出蜂窩狀的孔洞,結界上的缺口卻立馬歸於無形。
“裝神弄鬼,也該到此為止了。”
鹿聞笙踏著供桌騰空而起,錦袍灌滿腥風,照妖鏡光柱突然收束成線,精準刺入菩薩微睜的右眼——琉璃瞳應聲炸裂,飛濺的晶片中竟藏著千百張香客的臉。
抬手一揮,照妖鏡的金光驟然暴漲,直逼那蓮台上的菩薩像,光影交錯間,他的身影被拉得修長,仿佛與那金光融為一體,
鹿聞笙的照妖鏡懸在穹頂,鏡光如烈陽灼燒著邪祟,糾纏的梁柱觸須在金光中抽搐,每斷一根觸須,就有香客嘔出黑血——這些愚民早已和妖廟血脈相連。
菩薩法相開始崩塌,丈六金身褪成青黑肉塊,八臂化作章魚般的觸腕,蓮台竟是森白腿骨編織,童謠變成尖嘯,牆角的傀儡孩童炸成血霧。
秦霄的劍插進地磚,劍氣如漣漪蕩開,斬斷所有連接香客的紅線,嚴舟特製的符籙追著紅線燒進信徒心口,將他們供養邪佛的&34;貪蟲&34;逼出體外——那是長著人臉的蛆蟲。
邪佛終於現出本體:百足蟲身披著人皮袈裟,千手是森森骨刺,天靈蓋裂開血洞,裡麵擠滿跳動的金瞳,它每隻眼睛都映著香客的貪念,此刻正瘋狂吸收那些悔恨與恐懼。
“退後!”鹿聞笙咬破指尖,在鏡麵畫出血符。
照妖鏡發出龍吟般的嗡鳴,鏡光中浮現出昆侖虛的雪峰幻影,其餘弟子同時結陣,法器光芒交織成網,將妖魔困在坍縮的廟宇中。
槐樹在結界外瘋狂生長,倒垂的獸首噴出毒霧,九十九盞白燈籠變成骷髏頭。
但少年們的劍光比暮色更亮,當照妖鏡貫穿邪佛天靈時,全鎮的紅線同時崩斷,烏鴉哀鳴著化成紙灰。
最後一縷金光消散時,廢墟裡隻剩褪色的紅綢。
當金光貫穿邪魔時,整個廟宇突然安靜得可怕,琉璃瓦化作齏粉簌簌而落,褪色的紅綢在虛空中燃燒,卻沒有任何灰燼落下。
香客們蜷縮在殘垣間,手腕上的紅線變成潰爛的傷口,不知誰先哭出了第一聲,於是,此起彼伏,混著悲痛的哭聲,響起來,衝淡了經年不散的檀腥。
瓦礫堆中騰起的煙塵像無數張掙紮的灰紗幔,混著殘香的紅霧在空中翻湧,斷裂的房梁還在悶燒,焦黑的木料裡滲出人脂般的濁淚,將整片廢墟籠罩在腥甜的混沌裡。
忽然有金芒刺破塵霾。
鹿聞笙的袍角最先從霧中浮現,暗紋錦緞上沾滿香灰,卻在照妖鏡的輝光裡流轉出星河倒懸的碎芒。
他踏過遍地化為灰燼的紅綢布,那些浸透人血的織物在靴底化作齏粉,揚起的塵粒被金光穿透,恍若萬千浮遊的螢蟲。
小滿呆呆看著鹿聞笙,他站在那裡,身上有柔和的光,心底有什麼在雀躍,像深冬凍土下蘇醒的嫩芽頂開碎冰,隻感覺心臟歡欣鼓舞,好像迎來了第一位神明......
鹿聞笙的袍角拂過滿地殘燭,那些將熄未熄的火星突然躍起,在他衣擺繡著的白澤紋路上開出金紅的花。
香灰混著血霧在他周身流轉,像是被看不見的筆鋒牽引,漸漸勾勒出星鬥軌跡,餘燼中飄起的不是青煙,而是細碎的金箔,落在那些潰爛的信徒傷口上,竟凝成金色的碎片。
手中的照妖鏡映出萬千幻影——每個信徒眼中都浮現著不同的神佛,卻都長著他的眉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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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時分,最後一片金箔落在眾人眉心。
鹿聞笙走過,那些纏繞著他的金絲突然伸出絲絲縷縷,輕輕係住了伏跪在地的民眾的小指,使得他們戰栗的心,漸漸趨於平和。
恍惚間瞧見天上昆侖雪崩的轟鳴,聽聞海底鐵鏈斷裂的脆響,而眼前人袍角翻湧的雲霧裡,似乎正浮現出十萬盞長明燈的光影。
塵霧終於散儘時,青年掌心的照妖鏡已褪去青銅鏽色。
鏡緣纏繞的蟠螭紋活過來般遊走著,將最後幾縷黑氣絞碎成青煙。
他束發的綢帶不知何時斷了,鴉青長發被氣浪掀起又落下,發梢還沾著琉璃瞳炸裂時的晶屑。
那些晶屑在落地前化作流螢,照亮了滿地褪色的長生牌位。
小滿忽然發覺,鹿聞笙睫羽上沾著的根本不是灰塵——是細如芥子的梵文,正隨著他眨眼簌簌墜落,沒入地縫便開出更多白花。
所有視線都凝固在鹿聞笙身上,那些懸浮的金塵突然聚成光瀑,將他整個人包裹其中,恍若佛陀身後的圓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