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聞笙起身告辭時,燭火恰好被穿堂風撥得明滅不定。
正修背對著他立在竹影搖曳的窗前,單薄的肩線繃得筆直,少年始終未回頭,明顯的不待見他們,隻在他跨出門檻的瞬間,低低說了句:“沒用的,人性最難猜。”
這話讓鹿聞笙腳步微頓。
他轉身望向正修,卻見對方已轉身推開雕花窗,任夜露打濕衣襟,單薄身影與案頭那盞將熄的燭火重疊,竟透出幾分與溪客先生相似的孤絕。
可方才爭執時,正修眼中閃過的那絲驚惶,還有提及陣樞時刻意回避的眼神,都在暗示這個少年遠不止表麵所見的衝動。
正如溪客先生他們這些特殊的陣眼,生魂中總有人被賦予特殊使命,而正修……或許知道什麼,隻是不願意說罷了。
為了什麼也並不難猜——他引他們進來陣法,不就是為了溪客先生。
踏出小院,夜色已深,月光透過斑駁的樹葉,在地上灑下細碎的銀輝。
鹿聞笙帶著炎昭明和唐鶴走在寂靜的小巷中,三人的腳步聲在空曠的巷子裡格外清晰。
炎昭明拍了拍身上殘留的灰塵,雖已簡單收拾過,但仍能看出衣衫上的狼狽痕跡,他苦笑著說:“沒想到在這破陣法裡,混得如此淒慘。”
唐鶴則眼巴巴地望著鹿聞笙,似乎還惦記著他懷中可能剩下的吃食。
鹿聞笙思索片刻,決定先安置好二人。
他帶著他們穿過幾條蜿蜒的小巷,來到一處相對僻靜的院落,這院子雖不算奢華,但勝在清淨,屋前還有一方小小的菜園,種著些青菜。
“你們暫且在這裡落腳,我們如今分開或許還安全,明日我要赴宴,你們便幫忙打聽那個大儒和侯爺的事情吧。”
鹿聞笙說道:“這地方隱蔽,而且你們可安心住著,不易被人發現。”
他又叮囑二人不要隨意外出,以免惹來不必要的麻煩,“如今我們在這象生城的處境不明,萬事還是小心為上。”
炎昭明和唐鶴點頭應下,後麵看著鹿聞笙為他們整理床鋪、安置物件,炎昭明後知後覺。
炎昭明摸下巴:怎麼一股我家長的味道?
唐鶴傻樂:嘿嘿嘿,師兄真好。
安置好兩人後,鹿聞笙回到自己的宅邸。
此時,府中早已安靜下來,唯有守夜的燈籠散發著昏黃的光,想到即將到來的瓊林宴,心中更是有種緊迫感——這瓊林宴表麵上是為新科狀元和進士們舉辦的盛宴,實則暗藏玄機,自己作為狀元,必將成為眾人矚目的焦點,稍有不慎,就可能暴露身份。
思索間,鹿聞笙足尖輕點青瓦,簷角淩霄花的藤蔓在夜風中輕顫,幾片蔫黃的花瓣隨他翻落的衣擺飄墜。
後牆缺角處的青磚早被磨得發亮,他熟稔地踩住凸出的磚棱,借力翻入院內時,鞋底蹭落的牆灰恰好覆住前麵留下的泥腳印——回自己家還這樣偷偷摸摸的,也是沒誰了。
守在書房外的小廝聽見瓦響,提著羊角燈疾步迎來,燈籠穗子在夜風中晃出細碎光斑:“公子可算回來了!”
對方嗓音裡帶著幾分劫後餘生的慶幸,視線卻忍不住往鹿聞笙肩頭沾著的竹枝碎屑掃去——也不知道自家公子怎麼就染上這個癖好了,好好的大門就是不走。
書房槅扇半開,暖黃燭火將案頭狼毫的影子投在窗紙上,晃成搖曳的墨色竹枝。
鹿聞笙推門而入時,鼻尖先漫上沉水香混著薄荷膏的清苦——這是小廝特意為他準備的提神香。
“明日卯初便要更衣。”小廝捧著托盤走近,盤中疊著嶄新的緋色羅裳,領口繡著的金線雲鶴在燭火下泛著冷光,“金吾衛卯正三刻到府,按例要簪花……”
鹿聞笙一本正經的聽完後支開小廝,在書房中來回踱步,思索著應對之策。
他翻開那些所謂“自己”寫過的文章,試圖從中尋找靈感和線索,可越看越覺得頭疼。
這些文章引經據典、文采斐然,以他如今的學識,想要在瓊林宴上蒙混過關談何容易。
等等,鹿聞笙忽然想起溪客先生說過,這具身體的原主曾是真正的狀元,他既然是用的是原身當初的身份,那應該是有原身的文章,畢生所學皆可能封存在這書房裡——此刻看來,連《謝賜瓊林宴表》這樣的必寫文牘,也該藏在某處。
雕花檀木書櫃共有七層,鹿聞笙按原身文章的年份順序翻找,指尖掠過《溪客文集》時,忽然在第三層最裡側觸到一本封皮磨損的線裝書。
翻開扉頁,泛黃的宣紙上“瓊林宴表”四個小楷躍入眼簾,尾頁還綴著原主的私印,朱砂色在燭火下泛著陳舊的光澤。
鹿聞笙頓時鬆了口氣——當時溪客先生忽然提起原身,原來就是在暗示他嗎?
同時有些欲哭無淚:溪客先生下回能不能直接一點,他差點就沒反應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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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初時分,雕花拔步床上的鎏金帳鉤剛被小廝輕輕叩響,鹿聞笙便在沉水香的繚繞中睜開眼。
案頭銅漏滴答,將晨霧未散的天色劃成十二道刻度,緋色羅裳早已熨帖地鋪在朱漆屏風前,金線繡就的雲鶴紋在燭影裡泛著冷光,恍若隨時會振翅劃破凝滯的晨霧。
鹿聞笙站在鏡前,任由侍女替他換上簇新的緋色羅裳。
“公子,該簪花了。”小廝捧著托盤近身,羊脂玉碟裡盛著新鮮的紅芍藥,花瓣上的晨露還沾著夜的涼意。
鹿聞笙任由對方將花枝插入發間,玉冠流蘇掠過眉梢時,他的目光落在鏡麵上——那是張陌生卻又熟悉的臉,眼尾微挑的弧度與自己重合,似乎跟自己平時無所區彆,卻比記憶中多了幾分溫潤清貴。
金吾衛的馬蹄聲在卯正三刻準時叩響朱漆大門。
鹿聞笙踩著鋪了槐花瓣的青石板出門,晨霧未散,朱雀大街的宮燈已次第亮起。
街角更夫的梆子聲與宮燈亮起的“哢嚓”聲同時入耳,朱雀大街的朱漆牌樓在霧中若隱若現,仿佛一座由金粉與虛妄堆砌的海市蜃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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