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昭明聽的眼皮直跳，恍惚間好像看見鹿聞笙身上露出狐狸尾巴，打破了他對鹿聞笙的刻板印象，此刻才驚覺那溫文爾雅的表象下，藏著狐狸般狡黠的鋒芒——所以他為什麼之前會覺得鹿聞笙是個恪守本分，一板一眼的人？
唐鶴卻興奮地直搓手，這才是他熟悉的鹿師兄，看似循規蹈矩，實則總在危險邊緣試探——味道對了，就是這樣的鹿師兄。
“正修，不得無禮。”
雕花木門在吱呀聲中完全敞開，月白色身影裹挾著淡淡墨香撲麵而來。
溪客先生立在門框裡，清瘦的肩線被燭火鍍上一層柔光，卻掩不住眉峰如刀的淩厲——隻是那雙眼眸太過疲倦，像是被歲月抽乾了神采，唯有握筆的指節泛著經年累月磨出的紅繭，倒與院角那株雖已枯萎卻仍挺直花莖的白蓮有幾分相似。
“幾位，進來吧。”
屋內陳設簡樸得驚人：竹製書架歪歪斜斜堆著半人高的書卷，幾本線裝書敞開放在案頭，未乾的墨跡在宣紙上暈出不規則的圓斑，最上方那頁還留著半首殘詩，筆鋒蒼勁如枯竹：“金鑾殿上冕旒重，不及寒塘一葉舟”。
溪客先生抬手斟茶時，鹿聞笙注意到他袖口磨得發亮，腕骨處還沾著幾點墨漬，倒比自己這個冒牌狀元更像個真正的文人。
“讓各位見笑了。”溪客先生將青瓷盞推過桌麵，兩朵白菊在茶湯裡舒展花瓣，清冽茶香混著若有若無的藥味鑽進鼻腔。
“方才正修的話雖帶火氣，卻也不全是虛言。這象生城原是閔梟以生魂為經緯、幻象為絲線織就的牢籠，我們這些被困在此處的生魂，既是築籠的磚，也是籠中鳥。”
溪客先生指尖劃過案頭的詩稿，“而我……”
他忽然抬頭：“便是這陣法的一處關鍵。”
正修猛地轉身：“先生！”
溪客先生擺了擺手，繼續道：“這看似繁華的象生城，不過是閔梟豢養魂魄的牢籠，我們來自不同的地方，但是被禁錮在此處，搭建出象生城。”
他望向鹿聞笙，“方才你說陛下是提線木偶，倒也不算錯，這城裡的帝王將相、販夫走卒，皆是生魂所化，生存皆是依靠陣法，‘溪客先生’是我給外來人留的破綻——讓有心人能循跡找到這裡。”
炎昭明忽然開口，指間無意識地摩挲著茶盞邊緣，“你知道我們是修士，能識破幻象，所以想借我們的手破陣？”
溪客先生笑了，笑得咳了起來，正修連忙遞上帕子。
他擦了擦唇角，苦笑道：“破陣？談何容易，閔梟用生魂為餌，用幻象為牢，便是要讓闖入者困在虛妄中，慢慢被抽乾靈力生命，唯有破了陣眼並找到陣樞——”他忽然看向正修，少年猛地彆過臉去，“陣樞是誰我不知道，但是毀掉陣眼，便能讓生魂解脫……”
“陣眼就是你，所以我們要解決你？”鹿聞笙突然開口，聲音輕得像一片羽毛，卻讓屋內溫度驟降，正修渾身一顫怒目而視，溪客先生閉上雙眼，默認了這個事實。
“先生！”正修終於忍不住，眼眶通紅，“他們根本不在乎生魂死活！他們隻會想著怎麼破陣立功，才不會管你會不會魂飛魄散——”
“正修！”溪客先生輕聲嗬斥，“正修，你可知為何我教你讀書寫字？不是讓你做個意氣用事的孩子，而是讓你明白，有些事比性命更重要。”
他轉向鹿聞笙，目光灼灼，“你是扮演狀元郎的吧？你既然能找到我，想必進過書房，原來的狀元是個古人，具體什麼年間的不知道，但是當年也穿著你那樣的衣裳，騎著白馬遊街，最後……”他聲音漸低，“最後魂散在承天門下——你所見的文章，皆是他的。”
“這不重要！”正修怒視鹿聞笙等人“雖說先生是陣眼，但是陣眼可不止他一人，想要破陣眼可不是那麼簡單的，不然，這陣法也不會算作囚陣——陣眼要一同除去，且至少有三人是自願獻祭的，還要找到陣樞，毀去陣樞或讓陣樞失效，上麵條件缺一不可。”
炎昭明：“陣眼有幾處？”
正修嗤笑：“不妨告訴你們，一共四個，分彆是皇帝、一個大儒、小侯爺和先生——皇帝沉迷權勢，大儒醉心虛名，小侯爺沉溺美色......他們享受著幻象裡的榮華富貴，巴不得陣法永存，不知道多滋潤。
唯有先生……唯有先生偏要做那戳破虛妄的傻子。”
閔梟賦予他們權柄、聲名、富貴，不過是想讓生魂甘心困在虛妄裡，化作陣法最穩固的基石。
權、名、財、文——皇帝執權，大儒執名，小侯爺執財，溪客執文，人生匆匆，求的也不過就是這些。
“生魂被困陣中，靈力早被抽乾，唯有你們這些外來者，還保有破陣的希望。
但閔梟狡猾至極，他設下四個陣眼，便是要讓破陣者陷入兩難——若不同時毀掉四處陣眼，陣法便會反噬；可若想毀掉陣眼，又需得陣眼主人自願赴死。”
正修似乎很不想溪客先生做這事，總是潑冷水：“其實象生城的人都知道，他們不過是自欺欺人，得過且過，揣著明白裝糊塗，平民百姓求安穩，這裡沒有苦難折磨，有家人相伴，假的也是真的，破陣是與所有人為敵。”
炎昭明有些好奇：“那為何先生不想像他們一樣？”
“假的便是假的，我也不信那魔頭有這麼好心。”怕是真困死了那魔頭想要的人，他們這些生魂沒了用處，便會被卸磨殺驢。
“我不甘心做籠中鳥。”溪客先生忽然笑了，笑容裡帶著幾分悲涼，“我被迫留在此處，看到不少或是誤入，或是被丟進來測試的活人，好久才明白，這象生城的繁華都是鏡花水月。
我開始寫文章、收弟子、留線索，哪怕每次提筆都會被陣法反噬靈體，咳血三日——”
“也要讓後來者知道，這裡有個傻子，在等一群敢破牢籠的瘋子。”
溪客先生眼神閃爍：“所以，你們如何想的？”
鹿聞笙把玩著腰間的玉蟬，嘴角勾起熟悉的弧度：“巧了，我就是個瘋子。”燭火在他眼底跳躍，映出鋒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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